隨著拉鏈拉下,裹尸袋發出輕微摩擦聲響,垂到了鐵架床上。
年小萍毫無瞳孔的眼呈一片灰黑,猛然跳進了吳雩的眼底。
“害怕啊,小哥?”突然身邊有人笑問。
吳雩一抬頭,還以為是哪個警察,定睛一看卻只見是跟派出所法醫車來的殯儀館司機,正百無聊賴地從車窗里伸出個腦袋來,笑嘻嘻跟他搭話。
才英區派出所雖然是個大所,但因為轄區偏遠,在一級派出所中算比較窮的那種,說要建新型解剖室說了好幾年,卻到現在都沒建起來,每次一出命案法醫就得從殯儀館找司機來拉尸體,然后再提溜著箱子跟車去殯儀館做尸檢。
這司機拉過的尸體沒有上百也有幾十,早就做熟了,在命案現場又不能下車去亂走,好不容易抓到個人來聊天就很高興:“哎,小哥你說你一條子,怎麼還怕看死人呢,沒見過呀?”
吳雩苦笑起來:“見過。”
“嗨,那你就是見得不夠多!像我,成天就跟這打交道,早就跟看凍肉一樣沒感覺了,半夜里一人兒拉車完全沒問題!”司機得意地擺擺手,又問:“那像你們這樣的警察,見過多少死人哪?”
“……很多。”
“很多是多少?”司機大拇指沖自己點了點:“我見過的能組一個營!什麼樣兒的都有!你呢?”
“……一個軍吧。”
“啊?”司機大驚:“你吹牛呢?”
吳雩不置可否。
“那你都見過這麼多了,還怕毛啊?”
“越多越怕。”
“啥,啥意思?”
司機大惑不解,吳雩卻只在他的瞪視中平淡地拉了拉嘴角:“見得越多,越知道那不是一灘灘凍肉,而是一個個人,怎麼可能不怕?”
司機滿臉你在說什麼云里霧里的表情。
吳雩也沒多解釋,自嘲地擺擺手:“是我越活越回去了。”然后拉上了裹尸袋的拉鏈。
——就在這時,一只手從身后伸來,抓住他的手腕往下,就著這個姿勢迫使他再次將裹尸袋完全拉開了。
吳雩頭一抬,身側竟然是步重華。
司機見領導來了,立馬嘿嘿賠笑兩下縮回駕駛室,還沒忘給吳雩丟了個同情的眼神,那意思是偷懶摸魚被領導抓包你還是趕緊自求多福吧。
然而步重華仿佛完全沒有聽到他跟司機聊天似的,喚了聲:“蔡麟。”
蔡麟哎了聲,偷偷沖吳雩使眼色叫他快溜。
“——你別走,”步重華像是腦后長眼,突然頭也不回地吩咐道。
吳雩只好站在了尸體邊。
“我說何星星不太可能是兇手,是因為這個傷口。”步重華戴著手套,輕輕揭開年小萍胸前虛掩的衣襟,指著心臟上方已經腐爛的刀口,只見周圍皮肉灰敗發脹,被雨水沖刷得毫無血跡,散發出一股極其濃重且難以言喻的味道。
“兇器從肋骨縫隙間向下刺入,直取心臟,長三點五厘米左右,深七點五厘米,從形狀來看應該是一把雙刃利器。雙刃刀在劈刺中非常容易造成細小傷痕,但死者皮膚上卻沒有試探傷、抵抗傷、掙扎格擋造成的劃傷,雙手及手臂內外側都沒有任何條件反射擋刀留下的痕跡,衣物布料破口平滑且周邊完整,這說明什麼?”
蔡麟認真地托腮傾聽,吳雩也沒吭聲。
“——首先,年小萍確實是在毫無防備、很可能驚呆了的情況下被一擊斃命的。
其次,兇手非常熟練且力氣極大,殺人的心理素質極其高,不可能是個事后慌不擇路偷鄰居家摩托車逃跑還被交警抓住了的小混混。”
吳雩目光微動,只見步重華放下年小萍冰冷的手,重新拉上了尸袋。
“那,那您不會真信那骷髏殺人的口供吧?”蔡麟還是很猶豫:“這作案過程也太扯了……”
“蔡麟,你得記住一件事。”步重華說:“很多時候目擊者的口供與事實大相徑庭,但那只是從另一個角度描述了真相。”
蔡麟的表情更迷惑了:“也就是說——”
“步隊,步隊!”這時廖剛深一腳淺一腳地從遠處走來,大聲道:“我讓才英區派出所把目擊者提過來辨認現場,現在人已經到了!”
他們幾個人同時扭頭望去,只見一輛警務車停在河岸邊的石灘上,刑大隊長親自帶兩個輔警押著一名少年,把他扯下車,遠遠往這邊走來。
“那就是何星星,看著不高吧?差倆月才滿十八。”廖剛搖頭一哂:“幸虧沒成年,我聽小崗村派出所的人說,這小子將來十有八九是個要‘上山’的主兒,看守所都留不住他……”
話音剛落,只見那少年突然一個趔趄,望見了警車邊鐵架上的尸體,直勾勾站住了。
“干嘛?走啊!”輔警不耐煩呵斥。
“……年……年……”何星星嘴里咕噥出幾個音符,突然抱頭大叫,連滾帶爬往后躥:“鬼!鬼!有鬼!”
他的尖叫相當凄慘,周圍空地上所有人唰唰望去,連刑大隊長都急了:“干嘛呢?給我站住!”
“不是我干的!不是我!”
“站住,不許動!”
“不是我!有鬼!啊啊啊啊別過來,別過來!”兩個輔警愣抓不住何星星一個人,這瘦小的少年簡直嚇瘋了,掙扎中被勒得直翻白眼,滿臉驚慌猙獰:“是鬼!是鬼!!啊啊啊饒了我!饒了我!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