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條子的走狗!”
“不說弄死他!”
“打死他!!”
……
無數雜亂怒罵淹沒而成深海,水壓急速擴大,奪走肺部的最后一絲氧氣——
“咳咳咳咳!”吳雩驟然爆發出嗆咳。
他急促摸索著關掉花灑,甚至連撞到了手都沒感覺到,扶墻慢慢蹲在地上,全身止不住地發抖。從大腦到耳鼓里嗡嗡作響,讓他一時竟然分不清意識和現實,足足過了半晌才聽見浴室里一聲聲嘶啞急促的喘息,仿佛狼狽不堪的困獸,那是他自己。
不行,不行,他一遍遍強迫自己想,不能這樣下去。
這樣下去會死的。
說不清是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還是渴求,讓他很快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起身用力抹了把濕漉漉的臉,用浴巾隨意一裹走出了簡陋的浴室,出門時側影在水汽朦朧的鏡子里一閃而過,從后頸下方至肩胛骨上的淺墨色刺青花紋隨著動作微微起伏。
臥室單人木板床上胡亂堆著幾件換洗衣物,吳雩抓起一條寬松長褲套上,精瘦的上身光裸著,從今晚帶回來的夾克里掏出紙袋,所有鈔票倒在桌上,一張張一摞摞點了兩遍,藉由這個過程終于把心定下來了,混亂的大腦也漸漸恢復平常的鎮定清晰。
他跪在地上,拉出床下的保險柜,把裝滿了錢的紙袋丟進去。保險柜里相同的紙袋已經存了兩三個,他掏出薄薄的賬本來一筆一劃記好,又仔細算了遍最新總額,果不其然跟他在回家路上心算的結果一模一樣,是個令人比較滿意的數字;然后他才鎖好保險柜推回床下,起身如釋重負地松了松肩頸,長長吐出一口氣。
狹小臥室的墻上掛著時鐘,秒針發出輕微的滴答聲,深夜十二點半。
吳雩一手拿毛巾擦頭發,一手端著杯冰水慢慢喝著,目光從床頭書架上逡巡而過:《刑事證據學》、《涉外警務概論》、《公安信息學》、《犯罪現場勘查學》……
一排排熟悉的書籍讓他有瞬間走神,不自覺想起了自己現在的頂頭上司——那個據說年紀輕輕就空降刑偵支隊一把手、周身籠罩著名校家世等諸多光環、每天頂著一副別人欠他五百萬表情的工作狂。
吳雩自嘲地搖搖頭。
——步重華那種年輕精英,遠隔著三里地,就能讓像他這樣的小碎催感受到一股名為“惹不起”的氣息。
吳雩從那一排專業書里挑出《公安信息學》,唰唰翻到上周沒看完的那一頁,摸出眼鏡戴上,啪地擰亮了床頭燈。
夜風輕微拂過窗欞,幾不可見地搖動紗簾。
突然吳雩像是感覺到什麼似的,一抬頭。
“……”
他起身站在窗戶邊緣靠墻的那一側,用筆桿輕輕挑開紗簾,皺眉向外望去。
老舊小區居民樓下,飛蛾簌簌撲撞路燈,樹影在黑夜里涂抹出或濃或淺的墨團。灌木叢中,一星火光忽明忽滅,是煙頭。
林炡佇立在樹下,路燈將身影拉出老長,只見他一手拿著手機不知道在輸入什麼,一手夾著煙,突然也像是有所感覺般停下動作,抬頭望來。
但就在目光相碰的前一瞬間,吳雩手指輕輕一動,窗簾霎時悄然合攏。
床頭燈的光圈勾勒出他側臉輪廓,眼睫垂落根根分明,光潔的鼻翼被暈染出一小片暖黃,脖頸泛著象牙光澤,一路蜿蜒隱沒在深陷的鎖骨里。
然而他從眼角到臉頰都完全被午夜暗影所淹沒了,黑白分明的眼底微微閃著一點光,像是碎冰在玻璃杯里輕輕碰撞。
“……”他嘴唇動了動,依稀是句兩個字的臟話,但沒罵出聲。
吳雩拿書一頭倒在單人床上,懶得掛心樓下那幫人,陋室中只聽秒針有規律地滴答作響,少頃他扶了扶眼鏡,輕輕翻過一頁寫著密密麻麻筆記的書頁。
第4章
津海市公安局南城分局。
清晨。
忙碌一整夜的刑偵支隊三五成群坐在一起,在這難得的休憩時刻爭分奪秒抽煙、吃早飯、整理材料,年輕小伙子們彼此討論周末將要去見的相親對象,年紀大點的互相抱怨家里難管的崽子、憤怒的老婆和越來越危險的發際線,偌大辦公室里彌漫著統一牛肉面和康師傅老壇酸菜混雜起來的親切氣息。
嘭!辦公室門被重重推開,步重華大步走了進來。
“都招了,三二九入室搶劫案就是這幾個人干的。孟昭去檢察院找你老同學準備加塞走流程,出兩個探組分頭帶嫌疑人去指認現場,跟六合路派出所的老楊打好招呼。副支隊人呢?”
步重華把副支隊辦公室虛掩的屋門一推,回頭掃視眾人,修長劍眉一挑,眼底閃爍著寒星般的光。
他剛才這一路走來,步伐所到哪里,哪里就瞬間發生魔術般的變化:手機報紙被嘩啦啦收進抽屜,統一牛肉面和康師傅老壇酸菜奇跡般一掃精光,滿大廳難管的崽子和憤怒的老婆們都狂風過境般消失了;僅僅幾秒鐘,當他回頭那一刻,整個辦公室只聽刑警們紛紛起身和整理“警八件”的咔咔聲,現年四十一歲的刑偵支隊警花孟姐一邊往懷里別手銬一邊誠惶誠恐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