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從不會用“我兒子”來形容江添,但這兩天卻頻繁提及。
這幾個字聽在盛望和江添耳朵里,就成了一種強調和提醒。正如之前江添說的,季寰宇的話像一把鈍刀,在他們心里磨了一道印跡,不至于流血,卻又隱隱作痛。
以至于盛明陽也好、江鷗也好,總會無意識地觀察江添,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在這種盯視之下,那種某一個人驟然抽手的事發生過很多次,多到他們自己都有些麻木了。
以至于寒假的最后一天,盛望抓著手機下樓吃飯,等待的時候坐在了沙發最左側。片刻之后江添跟下樓來,習慣性地坐在了最右邊,中間已經沒有那道臥室門漏出來的光線了,卻依然隔山隔海。
盛望盯著那片空白處,忽然冒出一種古怪的想法。
如果沒有那間出租屋在遠處等著他們,如果他跟江添日日夜夜身處的環境都是這樣,如果分坐兩端和劃開界限已經成了一種條件反射的日常,那他們還算情侶嗎?
就好像周圍站了一圈看不清臉的人,他開口時,他們扎江添一刀。江添開口時,他們扎他一刀。
時間久了,會不會就分不清那種難過是誰引起的了?
第91章 冰箭
白馬弄堂的這棟房子已經成了一個隨時爆發的炸·藥·桶。盛望在整理行李的時候無意間聽到過江鷗和盛明陽的談話。其實也不算談話, 是江鷗單方面的道歉。她這段時間精神高度緊張敏感, 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道歉。讓人無力招架又無從苛責。
她覺得自己眼下的狀態很有問題, 對盛明陽并不公平,想要分開一段時間。盛明陽只是寬慰道“沒事,別想太多, 先把身體調養好要緊”,然后去露臺抽了很久的煙。
盛望直覺他們兩個可能結不了婚了。
他以為自己知道這一點的時候會慶幸或遺憾,實際上卻沒有任何感覺。他和江添并肩站在鋼絲上, 光是保持平衡就耗盡了所有心力, 根本無暇去管其他。
附中開學要召開年級家長會,一方面聊一聊上學期的期末成績, 另一方面為3月初的小高考做個動員。
家長會比以往都要正式,學校生怕有人不跟家長提, 直接拿著聯系單群發了一遍消息。
說來諷刺,這段日子大概是盛明陽在家呆得最久的一次。他從政教處徐大嘴那邊收到通知, 當即爽快答應下來。
他本想自己一個人去,讓江鷗在家好好休息,由孫阿姨照顧她。但思來想去, 又覺得有個機會散散心也好, 轉換一下環境,也許能讓江鷗從那些糟心事里跳出來,別再鉆牛角尖。
盛望本想趁開學喘一口氣,結果被這個家長會打回原形,以至于去學校的路上神色懨懨。
盛明陽自己開的車, 他從后視鏡里瞄了兒子好幾次,終于還是笑著問:“怎麼了,多大人了還舍不得假期呢?”
聽到這話的一瞬間,盛望覺得諷刺得有點荒謬。他實在沒忍住扯了一下嘴角,像是不經意的自嘲。江添的手垂在座椅上,在盛明陽和江鷗看不到的地方輕輕撥了一下他的小指。
盛望心里的煩躁少了一些。他目光看著車外,手指卻勾緊了江添。在盛明陽又一次朝他看過來的時候,含混敷衍地“嗯”了一聲:“起早了有點困,我睡會兒。”
他順手抓了個腰枕,墊靠在窗邊閉上了眼睛。
一天24小時,一年365天,刨開上課和睡覺,剩余不過零頭而已。這樣想來,其實畢業也并不久遠。
他在寒假翻了很多書,刷了很多題。有時會產生一種錯覺,好像只要他們拼命跑拼命跑、跑得比別人都快,日子就會縮短一點。
盛明陽認識的朋友多,人還沒進附中呢,電話微信就震個不停。仿佛不是來開家長會的,而是來搞聚會的。
他一整個假期都被江鷗的事情困鎖著,直到這時才想起來很久沒關注過兒子學校的情況了,惡補起來像個臨時抱佛腳的考生,什麼都往耳朵里填塞。
其實也并沒有什麼,大多是關于成績和學校表現的話,還幾乎都是夸獎。但盛望就覺得他跟江添像是被養殖的什麼東西,窩在透明的培養皿中,任由別人口述著觀察日志和成長報告,上一句是夸獎,下一句永遠未知,而他們只能聽著。
“聽見沒?小添厲害啊,除了送老先生去醫院的那次有點影響,每次考試都是第一。期末這次發揮得尤其好。”盛明陽收了線,毫不吝嗇地夸著江添,江鷗也笑得溫和漂亮。
成年人就連偏見都是“體面禮貌”的,這一刻,他們仿佛已經忘了自己平日是怎麼有意無意觀察江添的,好像那些因為季寰宇生出的嫌隙根本不存在。
“望仔也很不錯。”盛明陽笑著說:“第二。說實話,一個學期能追到這個程度,爸爸真的挺高興的,看得出來是吃了苦下了功夫的。”
盛望“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