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望有時候覺得江添跟他媽媽的相處模式很奇怪。
要說關系不好,明明諸多細節都能看出來江添的保護態度, 不論什麼事,只要江鷗開口,他就硬不下心腸拒絕。
可要說關系好……又總好像缺了點什麼。
盛明陽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他匆忙接通,又轉頭對盛望說:“沒什麼大事,就是我還得出差幾天,一會兒去機場。”
他這飛來飛去的情況盛望早就習慣了,并不意外:“你怎麼去?”
“喂?”盛明陽對電話那頭打了個招呼,抽空回答了兒子一句:“小陳送你跟小添去學校,我自己開另外的車走。”
“讓小陳叔叔送你去吧,我們有校車。”盛望說。
“什麼車?”盛明陽顧頭不顧腚,兩邊忙活,沒聽清兒子的話。
“……”
盛望揮了揮手:“打你的電話吧,我吃飯了。”
盛明陽曲起兩根手指做了個跪著道歉的手勢,然后拉開玻璃門去了露臺外。
等他接完這通焦頭爛額的電話回屋一看,盛望和江添已經吃完早飯離開了,而小陳還在院外等著他。
*
這座城市每條老街都有梧桐,在車流人海邊一站就是很多年,粗壯的枝葉糾纏交織,遮天蔽日。
太陽只能從縫隙中投照下來,在地上留下斑駁的痕跡,行人就在光影中穿行。
白馬弄堂外的這條街有不少流動餐車,車前是熱騰騰的白霧和排隊的人。
盛望繞開人群,在拐角的人行道前等紅燈。他回頭看了一眼老街,對江添說:“我小時候特別能折騰人,經常大清早把人鬧起來。”
“然后呢?”江添問。
“然后來這條街上視察民情。
”盛望說:“一定要從街那邊走到這邊,看到大家生活安定,我才能放心回去睡回籠覺。”
江添聽笑了:“為什麼是這條街。”
“因為熱鬧。”盛望說,“人就要嘰嘰喳喳的才有意思嘛。”
他說完,瞥到了江添瞬間變干的表情,當即笑趴了:“哎不不不,我不是嘲諷你沒意思,你凍著也挺好的,我就那麼一說。”
“不過說真的。”盛望彎著眼睛去看紅綠燈,“你要是早幾年來,我肯定很歡迎你。”
“為什麼?”江添又問。
他這兩天的聊天方式有了變化,不再是終結式的“嗯”和“哦”,居然會往下拋鉤子了。
“因為有一陣子我挺想要個兄弟的,比我大比我小都行,最好比我小一點。”盛望回答完,忽然拍著江添說:“綠燈了快走。校車幾點到?”
“6點半。”
“還行,來得及。”
盛望看了一眼手機時間,跟江添一起穿過人行道,走到大街另一側的站臺旁等著。關于兄弟的話題便拉不回來了。
其實盛望小時候是個小氣鬼,不喜歡一切搶他玩具、搶他風頭、搶他零食的活物,要是真有兄弟姐妹,恐怕每天都要滾成一團真人對打。
后來帶他巡街的外公不在了,每天叫他“望仔”的媽媽不在了,慢慢的,盛明陽也不常在了,他就不那麼小氣了。
那兩年,他特別希望房子里能多點什麼人。最好是個弟弟,比他小一點,在得久一點。
再后來的某一天,他忽然意識到,就算是兄弟也代表不了什麼。
來了,就總是要走的。
*
6點半,校車準時停靠在站點上。
盛望和江添一上去,滿車女生都開始哄鬧私語,搞得盛望差點退回站臺。
司機師傅一看是生面孔,又搞出這麼大動靜,當即覺醒了職業操守。他沖駕駛臺旁邊的機器努了努嘴:“高幾的?卡呢,拿出來刷一下。”
盛望沒坐過校車,壓根沒聽懂這操作。他愣了一下,問道:“什麼卡?”
“校卡啊什麼卡。”司機說。
附中的校卡和胸牌是一個東西,既包含學生信息也包含錢,對住宿生尤為重要,吃飯洗澡打開水都靠這個,但對盛望來說就可有可無了。
喜樂便利店可以用手機,而他揮別食堂已久,出門根本不記得帶校卡。
“沒帶?”司機狐疑地問。
盛望訕訕地摸了一下鼻子,正想說“要不我還是下車吧”,就聽江添的嗓音在身后響起:“帶了。”
他從后面伸過手來,越過盛望在機器上刷了一下,然后把卡塞進他手里。
“你什麼時候拿的。”盛望滿臉詫異。
“你做賊一樣溜出門的時候。”江添又把自己的拎過去,在機器上碰了一下。
某些人口口聲聲嚷著要坐校車,跑得比誰都快,手里比誰都空。
“我卡放哪兒了?”
“玄關柜子上。”
“上車的別杵門口。”司機明明離他們半米遠,卻非要抓著喇叭全車公告,“后面有空座!”
“不好意思。”
盛望連忙往車里走,余光瞥見第一排兩個女生滿臉通紅,也不知道在耳語什麼。
白馬弄堂距離附中不算遠,到了這個站點,校車已經填得差不多了,空座很少,還都是分散的,只有最后面那排有兩個相連的位置。
車子很快啟動,盛望扶著椅背朝最后一排看了一眼,對江添說:“就坐這邊吧。”
他在第三排坐下,把斜前方第二排的空座留給江添,此后便塞了耳機垂眼刷起了手機。
校牌的掛繩被他纏在手指間,一圈一圈地繞著。
旁邊的男生跟前座兩個女生同班,一直扒著椅背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