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面開著燈,江添的影子投落在他桌上,是一團重疊的深灰色。
“西在——”高天揚伸著手,試圖指向那個方位。
沒等他找到準確位置,盛望就聽見江添說:“喜樂那個門。”
他說話一貫音量不高,低低沉沉的,帶著變聲期尾聲殘余的一點啞,從頭頂落下來。
盛望“哦”了一聲,點頭表示知道了。
倒是高天揚沒反應過來:“什麼喜樂?”
過了幾秒,他又恍然大悟:“啊想起來了,對,西門那邊那個便利店叫喜樂,不過不常去,也就體育課會在那邊買兩瓶水,那離操場近一點。你知道啊?”
盛望像是又要睡著了,過了幾秒才道:“在那吃過飯。”
“那里還能吃飯呢我怎麼不知道?”高天揚作為體育委員一向跑得賊快,雖然時常抱怨高一那幫牲口占了食堂,但他每天都能虎口奪食,并沒有感受過被擠去便利店的辛酸。
“嗯。”盛望應了一聲。
這下,連高天揚這種粗神經都覺察到不對勁了。
他趁著盛望沒抬頭,偷偷指了指他的腦袋,用夸張的口型對江添無聲說:好像心情不好,不知道哪個傻逼惹著他了。
說完,他發現江添并沒有要跟他對著比劃的意思,只面無表情看著他。
高天揚繼續夸張地“說”:你怎麼也拉著臉?是我比劃得太丑了?
沒等江添有反應,他忽然福至心靈:不會……是你惹的吧?
要死,他罵了江添傻逼。
高天揚的臉色立刻變得精彩紛呈,他覷著江添的臉色,試探道:真是你惹的?
以高天揚對江添的了解,真是他惹的他一定會點頭,不是他惹的也一定會說“跟我有什麼關系”。
但這次,江添只看著盛望,沒吭聲。
見了鬼了!
高天揚咕噥著,沒敢多話。
他戳了戳再度昏昏欲睡的盛望:“都知道西門在哪兒了,一會兒抽空去趟醫務室吧?”
“太遠了,不去。”盛望吸了吸鼻子,堵著不通氣的感覺讓他煩躁地皺起眉。
他把校服領子翻起來,又拽過敞著的前襟,把拉鏈一路拉到頭。
附中校服的領子那截是深藍色,完全立起來后掩住了他鼻尖以下的小半張臉,襯得皮膚一片蒼白。
他叼著領口的拉鏈頭,拽著袖子重新趴回到桌上,含含混混地說:“上課叫我。”
然而高天揚和江添兩個王八玩意兒,上課并沒有叫他。
早上兩節是英語課,講的是昨晚的150道練習題。英語老師楊菁本來個子就高,還喜歡踩高蹺,蹬著細高跟往講臺上一站,全班四十多個人的實時動態盡收眼底。
她一眼就看到了盛望,食指扣著講臺說:“干嘛呢?那位趴著的,英語分數高就恃寵而驕啊?”
聞言,全班同學都看了過去。
高天揚頂著無數目光舉了一下手,楊菁沖他一抬下巴:“講。”
“他生病了。”高天揚解釋說。
“哦。”楊菁點了點頭,說:“那行,趴著吧。等他醒了麻煩跟他說一聲,午休來找我面談。”
高天揚:“……”
跟楊菁面談那是開什麼玩笑呢?這位女士兇起來校長都怕。
上上禮拜周考,放英語聽力的時候廣播壞了,白耗了學生二十分鐘的時間。副校長和政教處的徐大嘴負責巡看高二。兩位中年男子愣是被楊菁堵在走廊上生懟了十分鐘,一句話沒插上,汗都被懟出來了,還是跟窗邊的A班班長借的紙巾。
高天揚后悔了,說:“那要不還是把他叫起來吧。”
楊菁挑起眉說:“你敢叫。”
高天揚縮進校服里說:“算了算了。”
菁姐脾氣向來不按常理出牌,A班同學對她又怕又愛,沒人敢惹。
楊菁沖前排一個男生伸出手說:“來,卷子給我。”
那個男生叫齊嘉豪,A班的英語課代表,好面子,生得人高馬大,看體型絕對不該坐前面。但他視力實在太差,跟班主任磨了一個月,終于把自己磨到了第一排。
楊菁上課評講卷子不喜歡用例卷,每次都拿課代表的卷子講,A班的同學來早就習以為常了。
對齊嘉豪來說,被楊菁征用卷子是件極其刺激的事,因為所有的錯誤都會暴露在她眼皮子底下,懟起來那叫一個不客氣。但從另一方面來說,他又覺得自己受到了特殊待遇,忍不住有點兒驕傲。
齊嘉豪把卷子遞過去,楊菁掃了一眼又忽然改了主意:“算了,今天放你一馬,換個人征用一下。”
眾人頭皮一緊,紛紛低下頭,生怕菁姐在人群中看自己一眼。
這位女士每次講卷子碰到錯難題,必然要把齊嘉豪拎起來懟,光懟他還不夠,還要一個一個點人起來講語法和答題思路,講不出來就站著。全班四十多個人,在她的課上能站三十多個,換誰誰不慫?
她抬起頭,目光繞著盛望轉了兩圈,最終落在他后桌:“江添。”
全班先是松了一口氣,又整齊劃一地看過去。
江添倒永遠是那副臉,一點兒也不犯怵。他拿起桌上的卷子,正要抬腳,就聽楊菁說:“把你前面那位的卷子遞給我。
”
江添瞥了一眼前桌盛望的頭頂,說:“卷子在桌肚里,他擋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