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江停摸出手機,是隊里人的新消息。
【江隊,忙了半個月了,明天行動結束以后大家想出去喝酒,你來嗎?】
一絲笑意浮現在眼底,江停輸入“好”字,剛要點擊發送,想想又猶豫了。
他們會很驚訝吧,從來都冷淡拒絕的支隊長突然要求加入聚餐,是不是顯得有點奇怪?
會不會尷尬呢?會不會讓所有人都感覺不自在?
或者他們也只是隨口一請而已,要不要等明天見了面,再試探著問問?
“……”江停的大拇指懸空半晌,終于把那個好給刪了,認真地一個字一個字輸入——“明天再說”。然后他點擊發送,把手機裝回了口袋。
樓道外新鮮的風裹著咸濕水汽,拂面而來。
江停雙手插在口袋里,臉上不知不覺浮現出了期待的笑容,大步向前走去。
云層低垂,落葉飛旋,巨大天幕下的恭州市華燈初上。他就這麼一直一直地往前走,穿過摩肩接踵的人海,穿過硝煙彌漫的現場,穿過轟然坍塌的烈焰與分崩離析的未來;他走過三年孤獨沉睡的時光,傷痕累累的靈魂從地獄中蘇醒,向惡魔扣下了扳機。
遲到多年的子彈呼嘯著沖出槍口,掀起沖天血霧,噴灑在西南遼闊疆域之上。
這一次我終于辦到了,他想。
他向后仰倒,閉上早已沉重不堪的眼皮,嚴峫撕心裂肺的呼喊從耳邊漸漸淡去,靈魂帶著強烈的不舍飄向遠方。恍惚間他仿佛變得很高興、很輕快,痛苦像潮水一樣退散,他站在恭州市局大樓前的臺階上,回頭向下望去。
“江隊!”那些熟悉的身影還是勾肩搭背地,笑著沖他招手:“行動結束啦!跟我們喝酒去吧!”
“別總是整天忙工作了,跟大伙一起去吧!”
“是啊,可總算結束啦!”
“快來吧!”
……
江停笑起來,他不記得自己曾經笑得這麼開心過,大步奔下了臺階。
風從耳邊呼呼作響,明明幾步就能跑到底的臺階卻突然變得格外漫長。很快江停焦急起來,極力向前伸手,卻不論如何也碰不到昔日的隊友,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雀躍揮手告別,大笑著轉身離去。
等等我,不是答應帶我一起去的嗎?
快等等我啊!
江停怎麼也發不出聲音,喉嚨像是被什麼酸澀的東西堵住了。他拼命向前奔跑,但距離卻并沒有一絲一毫的縮短,只感覺五臟六腑燃燒般劇痛,終于用盡全身力氣擠出了聲音:
“……喂!等等我!”
“讓我跟你們一起走!”
……
話音落地的剎那間,仿佛魔咒被解除,江停猝然頓住腳步。
他發現自己仍然站在臺階上,隊友們靜靜地等待在臺階下。隔著短短咫尺之距,塵世的風從蒼穹而來,夾雜著尖銳號哭,奔向遙遠的地平線。
江停伸出手,掌心向上,他聽見自己哽咽請求的聲音響起:
“別丟下我一個……”
“我一直都……一直都想跟你們一塊走……”
但隊友們笑起來,一個接一個搖頭,遺憾地回答:“不行啊,江隊,這次我們是真的要走啦。”
“以后總有一天還是可以見面的!”
“你已經為大伙復仇了!快回去吧!”
江停固執地站在原地,滾燙淚水順著臉頰滾滾而下。
難道最后還要留下我一個人?他想。
“不啊,”隊友們揶揄著沖他擠眼睛,他們似乎更開心了:“你早就不是一個人了,沒發現嗎?”
江停睜大眼睛,回過頭。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多年前那桀驁不馴、鋒芒畢露的年輕刑警來到了他身后,面容變得更加成熟,身形變得更加堅實,飽含熱淚的眼底緊盯著他,充滿了懇求和希望。
那是嚴峫。
江停怔住了,隨即嚴峫伸出一手來緊緊牽住他,另一手向遠處的隊友們揮了揮,像是個充滿感激的告別。
可是……
江停掙扎回頭,轉瞬間那些曾經觸手可及的身影已經越來越遠了,只有熟悉的笑聲回蕩在耳邊,夾雜在風里,飛向天際:
“這次是真的再見了,江隊!”
“總有一天會再見的!”
總有一天會再相見——
時光飛快倒退,河水溯流而上,爆炸后的滿目瘡痍還原成昔日模樣,累累傷痕化為烏有,英靈肩扛榮光奔赴天堂。
醫院病房里,病床上的人終于緩緩睜開了眼睛。
“江停!”
“江隊!”
“醫生!快叫醫生!!”
歡呼四下響起,更多的是喜極而泣,走廊上馬翔茍利抱頭痛哭,楊媚抽泣著軟倒在一個勁抹鼻涕的韓小梅肩膀上。
江停渙散的視線漸漸聚焦,落在對面一雙深邃明亮的眼睛里,彼此瞳底只能看見對方的倒影。
“……”江停動了動嘴唇,手術后戴上的氧氣面罩讓他發不出聲音,但嚴峫眼眶通紅地微笑起來:“我明白。”
江停眼底也浮現出笑意。
縱使千瘡百孔,年華老去,我還有你尋遍千山萬水,踏破生死之際——
再次相聚之前,謝謝你帶我回到這人世間。
第154章
案發當晚, 所有受傷人員被緊急送進山下最近的縣城醫院進行初步處理, 個別傷情嚴重的特警被省里特派直升機連夜空運回建寧第一人民醫院, 這其中也包括嚴峫和江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