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他根本聽不見自己在說什麼,多少年來無數次刀尖行走的經歷救了他:
“我們老板絕不虧待你,多少感謝費都好說,要不交易完成后給你抽這個數!”
恐怖的安靜籠罩了一切。
“……”江停視線緊盯著老蔡,似乎對不遠處慢慢踱步而出的人毫無覺察,不乏嘲諷地哼笑了聲:“感謝費。”
老蔡不敢動作,更不敢回頭,直勾勾往前看著他。
“我安心待在這里,多少錢多少生意都能拿到,跟王鵬飛通消息,他能給我什麼?做生意就好好做,再過陣子要下雪了,大家都早點完事早點回家,橫生枝節對我們雙方都不好,明白麼?”
老蔡額角冷汗滾滾而下,只見江停一手仍在火上,另一手不耐煩地揮了揮:
“跟你們老板說,上不得臺面的心思就省著點,滾吧!”
篝火搖曳竄動,堂屋酒宴的喧雜遙遙傳來,身后毫無動靜。
老蔡退后兩步,褲管里的腿肚子在顫抖,狠狠咽了口唾沫:
“你……你這人別不識好歹,走著瞧!”
江停一哂,老蔡氣呼呼地梗著脖子大步走了。
堂屋外再度恢復安靜,江停不動聲色,仍舊站在篝火邊烤手。走廊拐角后那半道身影凝固似的沒動,足足的過了一根煙工夫,終于悉悉索索響起,一道腳步踩著碎石樹枝聲走到了近前。
江停這才回過頭,只見聞劭身上帶著酒氣,在火光映襯中笑道:“你還沒走呢?”
不知是不是錯覺,這語氣總給人一種難以描述的微妙感。江停笑了笑沒說話,只聽他問:“我剛才看見有個人從這里經過,是誰?”
“哦,那姓蔡的。
”
“他來干什麼?”
江停沒吭聲,迎著聞劭的注視,悠然烤了會兒火,才笑問:“我告訴了你,萬一我也吃掛落怎麼辦。”
聞劭說:“那怎麼會?你多想了。”
“小事,而且已經處理好了,算了吧。”
聞劭不為所動,微微笑看著他。
“……你這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勁。”江停終于無奈地妥協了,“他來打聽咱們把大貨藏在哪,說王鵬飛愿意給我感謝費。我已經把他打發了,現在你看著要殺要剮,隨便吧。”
聞劭眼底的笑容這才終于有了些真意,搖頭唏噓道:“王鵬飛這人做事一直不夠地道,我早就發現了。姓蔡的剛才在里面就追著阿杰問工廠在哪,但碰了個軟釘子,估計是看你落單好說話,過來碰硬釘子來了。”
江停隨意地問:“那生意你還做麼?”
“做。”
江停瞅了他一眼。
“怎麼?”聞劭問。
“這種險也能冒,不怕被姓王的抽冷刀?”
“這行當里有什麼正經人,不都是牛鬼蛇神。”聞劭笑起來,似乎完全不在意把自己也給罵進去了,又意猶未盡地補了句:“別說是買家耍滑頭,就算警察聞著味兒跟上來,這筆生意也得照做不誤。”
江停意外地頓住了動作:“……這批藍貨這麼大啊?”
這批“藍金”原本其實是吳吞的,他掌握簡化合成程序后,在瑤山深處開辟了地下工廠,背著黑桃K大批量生產新型芬太尼化合物,再以相對低廉的價格銷往西南、緬甸、老撾。因為地處偏僻和條件限制等原因,這座地下工廠的產量不太高,跟上個世紀的金三角地區和現在的緬甸東北部相比那是相當的小巫見大巫。
但黑桃K親自趕來,看中的不是貨本身,而是比藍貨更重要的——簡化合成配方。
他帶著一批人在這個深山老林的村寨里盤桓了這麼長時間,肯定已經把地下工廠里的配方和生產流程都搞清楚了。剩下的這批庫存藍金如果不多的話,其實可以隨便賣了完事,甚至就地銷毀都可以理解。
“——挺大的。”聞劭漫不經心道,“得抓緊時間賣,不然變質了可惜。”
到底是怎樣難以想象的巨額毒品,才會讓黑桃K都覺得銷毀了可惜?
火光照耀下,江停眼眶深處晦暗不清。
突然黑桃K換了個語氣:“不過你別擔心。”
“……?”
江停烤著火一抬頭,突然左手被握住了。
黑桃K眼底閃爍的微光溫柔深邃,雖然他本身完全沒有這種感情,但至少模仿得很像:
“就算碰上警察,我也不會讓你出任何事情。就像你說過的那樣,這輩子那怕死,我們都會在一起。”
哪怕我們死也要死在一起。
——然而在幽暗冰冷的河水下,另一個人逆流而來,奮力拉開車門,憋著最后一口氧氣抓住他的手拖向越來越明亮的河面;
暴雨山道上,G65在瘋狂擺尾中轟然撞上山壁,他雙膝雙手按著滿地碎玻璃咬牙爬到警車邊,把那個人從扭曲變形的駕駛室里硬拖出來;
在更久遠的以前,那個人滿頭滿臉塵土鮮血,右手掌心還帶著被酒瓶底劃出的血,站在人群喧囂和警燈閃爍中,帶著滿身的剽悍銳利,與指揮車上的他遙相對望。
他們之間從未有過同生共死的承諾,可能正因為這一點,故事最終走不到白頭偕老的結局。
江停迎著黑桃K的凝視,慢慢微笑起來。他沒有抽回自己被握著的手,剛才他就是站在這里,以同樣的角度抬起頭,看見老蔡夸張地一手握拳屈著手臂,嘖嘖有聲說:“吃得下睡得著!呂局說了,你‘家里’都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