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峫喘息著一看,只見來人體型十分瘦,頭戴鋼盔護目鏡、全身迷彩服,從頭發到腳跟包裹得嚴嚴實實,但意外的是身上沒有背槍。
倉促中嚴峫只感覺來人十分眼熟,但根本看不清是誰。這時候他已經連問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你……”
對方警惕掃視周圍,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一打手勢:“跑!”
就那短短一個字,嚴峫瞬間呆住了。
然而這時根本沒有任何猶豫的時間,車隊雖然走了,但誰也不知道黑桃K是否在原地留下了人等待狙擊手現身,或者干脆殺個回馬槍。嚴峫踉踉蹌蹌隨對方穿過空地,一頭撲進山林,視野兩邊參天大樹漸漸密集,不知道撥開多少荊棘樹叢后,嚴峫的視線越來越花,前方所有景物都出現了明顯的重影,連那道穿迷彩服的背影都分裂成了兩三個。
“……呼呼……呼……”
他聽不見風聲和鳥鳴,只有自己的喘息重重鼓蕩耳膜,每邁出一步都感覺心臟被無形的利爪攥住,強行扭曲、緊縮,再扭曲、再緊縮……
——撲通!
嚴峫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一腳踩空,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整個人重重滾進了樹溝里!
山林中的樹溝布滿碎石土坑,嚴峫只覺天旋地轉,下一秒額頭撞上了尖銳的東西,溫熱一下涌了出來,紅色的液體刷拉蓋住了視線。
是血。
他躺在地上,手腳痙攣,全身抽搐麻痹。那個穿迷彩服的立刻跟著趔趄地跳下溝來,似乎壓抑著低聲罵了句什麼,但嚴峫聽不清。
他的耳朵也被血蒙住了,連自己的喘息都仿佛隔著深水,朦朧又不清楚。
真狼狽,他心中突然掠過這麼一個念頭。
怎麼會這麼狼狽?比流浪狗還不如。
嚴峫咬緊牙關,搖搖晃晃從地上支起身。他額角到側頰劃出了一道長長的血痕,鮮血順著鋒利的眉角流下眼梢,隨著動作一滴滴掉在手背上,旋即被更多透明咸澀的液體沖開。
下一刻,大股腥甜從氣管直沖喉頭,他哇地噴出了滿口血沫!
“!!”來人撲上來失聲道:“嚴隊!”
“……”嚴峫想說什麼,但眼前迅速發黑,不知不覺已經軟倒在了地面上。
他感覺自己仿佛墜入了冰冷的海水,眼睜睜望著世界旋轉上升,迅速遠去。迷茫、絞痛和絕望都化作虛無,伴隨著那個頭也不回的背影,消失在了漆黑的深海。
“……江……停……”他無聲地念道。
那刻骨銘心的兩個字帶走了他的最后一絲意識。嚴峫緩緩閉上眼睛,沉入了暗不見底的深淵。
·
越野車在前后護衛中開出山路,突然車載步話機響了,阿杰立刻抬手接通耳麥里的頻道:“喂,說。”
不知通話那邊說了什麼,阿杰一愕,緊接著臉色沉下來:“我明白了。”
他按斷通訊,探身俯到黑桃K耳邊,借著車輛行駛的轟鳴輕聲說了幾句,少頃黑桃K睜開眼睛“噢?”了一聲:“招子說只有一個人?”
“對,身材不高很瘦,像個女人。‘招子’怕狙擊手還在,不敢太靠近,但確定那女人行動并不敏捷,身上也沒有帶任何狙擊槍一類的武器,扶起那姓嚴的就退回叢林了。”
黑桃K微微頷首。
阿杰皺眉道:“大哥,我們會不會被空城計給忽悠了?”
黑桃K默然不語,似乎也看不出喜怒。
阿杰跟他很久了,知道這模樣基本就是要大開殺戒的表示,一時不由心下發緊,右手略微抬了起來,隨時準備打手勢下令車隊回頭。
然而足足等了一分多鐘,卻見黑桃K呼了口氣,笑著慢慢地重復道:“……空城計……”
他仿佛感覺非常有意思,突然他轉身問:“江停?”
江停沒有反應,他好像睡著了,光潔的眉心微微蹙著,似乎在睡夢中還很心事重重。
然而黑桃K卻知道他不可能睡著,阿杰也能從呼吸頻率、眼睫顫動和肌肉繃緊程度等最細微的差別中,看出他還清醒著這麼一個事實。
只是醒著也很不舒服罷了。
他這種體質,落水、槍殺、劇烈情緒波動,能撐到現在還沒作出病來,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下次見面時,你跟他就是生死仇敵了。”黑桃K含笑看著他,溫聲問道:“如果他帶警察來抓你,我就幫你殺了他,好麼?”
許久江停才略微挑起眼皮,密密實實的眼睫之下流露出一絲微光,隨即又合上了,在幾道銳利的視線中低聲道:“……好,那你可千萬別忘了。”
黑桃K微笑回答:“不會忘,我明白。”
山路兩側樹林青黃,正是當午。
車尾后騰起的塵煙遮蔽了灰白天光,很快沿途遠去,消失在了蒼茫大山的盡頭。
·
“……血壓偏低,有輕微腦震蕩,生命體征穩定……”
“做個檢查看看有沒有顱內血腫,護士把他臉上血擦擦……”
“嚴哥!我們嚴哥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怎麼樣了?!”
“嚴哥你快醒醒,嚴哥你醒醒啊!”
……
似乎有無數人簇擁著他往前奔跑,錯落的腳步和激動的咆哮圍繞周圍,此起彼伏。
漸漸地那些喧囂都遠去了,他好像來到一片安靜的空間里,眼前亮起了柔和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