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桃K懶洋洋道,“在1009行動開始的半年前,也就是春末夏初的時候,某天岳廣平突然聯系‘鉚釘’——不好意思就是我——求證了一個問題。”
江停猝然想到了什麼。
“他問:聽說紅皇后是個女人,你能想辦法驗證這一點嗎?”
黑桃K看著江停煞白的臉,微笑聳肩:“看,你一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那瞬間線索隨記憶倒溯而上,盡數收于江停顫抖的瞳孔。是的,他終于意識到為什麼岳廣平會在臨死前打出那個精神崩潰的電話,為什麼秦川會提示說1009行動根本沒有內奸——
因為留下這個致命破綻的人,就是他自己。
——三年前,深夜,波濤園小區701棟A座301室。
保姆早就睡了,客廳里幽暗的臺燈映出裊裊香煙。桌上的煙頭已經堆尖,岳廣平手里那半杯濃茶卻連最后一絲熱氣都不見,許久后他才把茶杯輕輕放在桌面上,發出“咚”的一聲:
“你所舉報的這些事情,現在我都了解了。但因為它事關重大、牽涉太廣,如果存在任何虛假編造部分的話,你是要負嚴肅責任的,明白嗎,江隊長?”
沙發另一邊,深夜不請自來的禁毒支隊長手肘撐在自己大腿上,十指交叉貼著鼻端,沉默著點了點頭。
“另外我還有一個問題。”岳廣平頓了頓,沉聲問:“就算你舉報的這些完全屬實,你又是怎麼知道這些秘密的呢?”
岳廣平已經年近退休了,多年熬夜讓他衰老得非常厲害,眼圈周圍滿是皺紋,眼底也凝著深深的青黑。但老花鏡后的雙眼還是目光如電,緊緊盯在江停臉上,仿佛只要有一絲破綻,就能將他原地穿透。
“……我知道的也不多,他們一直防著我。”江停低聲道。
還沒等岳廣平理解那個“他們”是什麼意思,江停說:“我就是紅心Q。”
短短六個字,岳廣平卻足足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險些站起身:“你說什麼!”
江停抬起臉,靜靜地回視他。
紅心Q,販毒集團中最神秘的人物之一,警方連此人到底是華裔還是緬甸裔都不確定。即便打入內部多年的資深臥底,都無法從其他毒販口中打聽到紅心Q的任何信息,以至于岳廣平一度認為這個人是不存在的,或者是黑桃K為處理一些敏感生意而立起的幌子。
“……”
岳廣平雙眼圓瞪,簡直像今天第一次認識這個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部下。客廳里安靜無比,只能聽見他自己胸腔中急促的喘息,許久后岳廣平終于一點點地坐了回去,從齒縫中擠出幾個字:
“……你怎麼證明?!”
江停伸手又摸了根煙,低頭喀嚓點上。
“當年在緬甸曾經發生過一些誤會,具體不重要了,總之金三角很多人至今以為紅心Q是女性;但這個流言在我國西南地區公安系統是絕對沒人知道的,您可以通過自己的渠道去確認這件事。同時,接下來我會從販毒組織內部泄露一些小的線索,您手里應該是有線人的吧,通過情報對比,確認我就是紅心Q這一點應該不會太難。”
岳廣平視線灼灼地緊盯著他。
“但我無法透露出更重要的情報。”江停又道,“就像我說的那樣,吳吞手下的元老多是緬甸人,那些老頭防我防得很厲害。我在公安系統這麼多年,集團內部的大多數事務已經被邊緣化了,很多重要情報連我自己也很難確認真假。
”
他深深抽了口煙,那雙形狀漂亮的眼底滿是血絲,抬頭短促地笑了笑:
“總之,所有能交代的我都交代了。岳局,如果您想逮捕我的話,我現在就坐在這里,您隨時可以動手。”
·
山澗空地上,黑桃K看著江停微微戰栗的眼珠,笑著問:“你明白了吧?”
“……”
“岳廣平不相信你,想找人驗證你的說辭。他手里不止我一個臥底,但可能因為‘鉚釘’表現出色的原因,偏偏他就選擇了我。你可以想象當我聽到他問:‘聽說紅皇后是個女人,你能向緬甸拆家確認這一點嗎’的時候,我是什麼心情。”
黑桃K略微靠近,幾乎貼在了江停蒼白的面孔邊,慢慢地、一字一頓地問:“——是誰出賣了我的紅皇后?”
“我在組織內部做了緊急排查,但始終找不到那個漏風的點在哪。直到‘鉚釘’收到來自紅心Q打印出的下一封加密指令時,我極其震驚地發現,紙面上竟然有一抹紅指甲油刮出來的印,就像是不經意間傳達出了某種信息似的。那一刻我終于知道,漏風的就是你自己。”
黑桃K不無遺憾,搖了搖頭:
“早在1009行動開始前半年,岳廣平就把你賣到了我跟前。”
“是我害了那十四名緝毒警,是我害了江隊……”
“我不配蓋國旗,老呂,我不配!”
……
無數喧雜聲響徹耳膜,逐漸空洞悠長,仿佛冤魂化作利爪,一下下鉤劃心底最鮮血淋漓的那塊肉。
江停重重合上眼睛,“……所以當我在集團內部提出,10月9號那天假裝在生態園交易,實際把大貨運到塑料廠避開警方耳目的時候,你就已經知道這個計劃其實是陷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