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人病房里窗明幾凈, S省公安廳的領導圍坐在病床周圍,好幾個人在低頭做筆錄。
呂局有氣無力地靠在床頭, 沙啞道:“幸虧冬天衣服穿得厚,我身體又胖,沒刺中要害, 當時只是昏了過去。唉!老了老了, 不中用啦!”
一夜之間他的頭發就花白了很多,圓胖圓胖的臉也脫了相——畢竟是個六十歲的老人,在雨夜里整整昏迷掙扎了好幾個小時,能撿回一條命都算上天眷顧了。
“呂局這說的什麼話,您智勇雙全誰不知道?”省廳下來的那名處長連忙安慰:“對方是跟毒販勾結、兇殘狡猾至極的警界敗類, 理應由我們將他繩之以法,為您報仇才對!”
呂局唏噓不已,疲憊至極地閉上了老眼。
處長連忙識趣地站起身:“那今天就到這里吧,不能打擾領導休息了。呂局,您要是想起來更多線索的話,就讓人打個電話,我們隨叫隨到!”
呂局嘆著氣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又招手吩咐:“老余啊,送送他們。”
余珠親自將省廳的人送走,一路寒暄到醫院大門,眼見他們都上車離開了,才轉回病房前,向坐在護士站里的魏副局使了個眼色。
魏堯急忙站起來,跟她一前一后地進了病房。
呂局倚在靠枕里,臉上黃黃的不見半點血色,連嘴唇都有些發灰:“怎麼說?”
“準備成立專案組,與恭州方面合作,在全國范圍內發布協查通告通緝江停。”余珠坐在病床邊的扶手椅里,然后咳了一聲清清嗓子,聲音里顯出濃濃的擔憂:“老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可不相信你對省廳那幫人扯的那番話,漏洞也太多了!”
呂局欲言又止,望向魏堯。
魏堯會意,沖呂局和余珠兩人點了點頭。
“都同事二三十年了,我也不瞞著你們,就直說了吧。”呂局在兩名下屬炯炯的注視中長嘆了一口氣,說:“我不是在嚴峫家附近遇到江停,而是知道他就在嚴峫家,所以專門去拜訪,想策反他的。”
話剛落地,魏堯和余珠音調都變了,同時脫口而出:“您說什麼?”
“策反?!”
呂局抬手往下壓了壓,眼底浮現出苦笑:“你倆也別急,聽我說。對于策反江停這件事我考慮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只是礙于機密所以沒跟你們商量。江停在暗中參與我們建寧市局的案子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實不相瞞,如果不是他的話,秦川也沒那麼容易就暴露出來。”
余珠疑道:“秦川?”
“對,”呂局頓了頓,把調查投毒事件前后的經過簡略復述了一遍,又坦承了實施抓捕那天晚上在秦川家的遭遇,聽得魏副局眼都直了,余珠也不比他好多少,不住發出明顯的吸氣聲。
“經過這件事之后,考慮到江停的立場和行為方式,我覺得可以冒險一搏,因此昨天晚上特意找到他,對他提出了一個非常大膽的想法……”呂局話里自嘲的意味更濃了:“我希望他能徹底投靠警方,同時假裝黑警,成為我們釘入黑桃K犯罪集團的一根釘子。”
十多個小時前——
“反間計?”江停雙手插在褲兜里,左肩靠在客廳墻壁上,似乎聽到了特別荒謬的笑話:“叫我假裝對黑桃K投誠,深入到販毒集團內部,冒著生命危險與警方里應外合?”
廚房里煲湯的咕嘟聲還在繼續,熱汽烘得滿室溫暖,落地窗上起了大片的白霧。
呂局坐在客廳的奶白真皮大沙發上,老花鏡后目光銳利,緊盯著自己面前這個面容俊秀卻針刺般咄咄逼人的年輕人:“是的,確實要冒著生命危險,但這對你來說卻是最好的出路。”
江停揉了揉眉心,又把手插進褲袋,笑著反問:“——可是我為什麼要替警方賣命呢?”
“因為你現在還活著,你活著的秘密已經不止一兩個人知道了。替警方賣命,至少還有留著一條命回來的可能,但如果被警方抓住的話呢?塑料廠爆炸那十多名緝毒警,你的種種行徑,足夠判死刑了吧?”
江停眼神瞬間沉了下去。
與他鋒芒畢露的態度不同,呂局就像是一堵棉花墻,不動聲色吸收和化解所有攻擊,端的是軟硬不吃,令人無計可施:
“你還想在未來某天光明正大地出現在陽光下麼?你想背負著死人的名義,縮在陰溝里活一輩子麼?江停,嚴峫現在不在建寧,我只要一個電話打出去,你今天甚至走不出這座小區。”
“自己想想,考慮清楚。”呂局鼻腔中發出輕輕的一哼,說:“如果你被警察抓住,我保證,黑桃K不論再制造多少次爆炸,都不能把你從看守所里劫出來!”
客廳陷入了安靜,江停久久地沉默著,僵持將每一寸空氣凍結成冰。過了足足好幾分鐘,他終于緩緩地開了口:“……我不能答應你。”
呂局沒想到他竟然會拒絕,當即面皮一抽。
“有兩點原因。第一,黑桃K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也絕不會相信我愿意向他投誠……至于第二。”
江停語音微頓,瞳孔深處映著客廳明亮的燈光,就這麼直勾勾盯著呂局,唇角漸漸浮現出了一絲古怪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