襯衣已經皺巴巴的了, 但看起來并不潦倒,相反那烏黑的劍眉和雙眼, 倒有些符合他年紀的滄桑和沉郁。
“老方醒來了嗎?”他問。
呂局沒回答。
“……”嚴峫呼了口氣,道:“我想見見秦川。”
呂局抬手看看表:“行吧,半小時以后安排你去審訊室見一面。這半小時內你可以先去洗個澡換身衣服, 抽根煙吃個飯, 或者……”他透過玻璃窗向馬路對面指了指,意味深長道:“看看你最喜歡的那輛車修得怎麼樣了。”
市局大門外,一輛嶄新發亮的銀灰色G65安安靜靜地停在街道邊,引得行人紛紛回頭注目。
嚴峫眼底終于浮現出了微許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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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65閃燈解鎖,戴著口罩靠在后座上、一邊舒舒服服喝茶一邊下在線象棋的江停抬起頭, 只見嚴峫裹著滿身寒風鉆進車內,呼地關上車門。
“喲,出來了。”江停退出棋局:“給你買了柚子葉……唔!”
嚴峫伸手把他摟進懷里,拽掉口罩,低頭吻了下去。
就像對待落回胸腔的心臟,失而復得的珍寶,燈火闌珊處幽幽發亮的明珠;嚴峫把江停半壓在寬敞柔軟的后座上,從唇舌親吻到鼻尖,從細膩冰涼的皮膚親吻到尤未愈合的傷痕,火熱的氣息滲透血管,在冰天雪地里燙得人發抖。
“謝謝你。”嚴峫把臉埋在江停頸窩里,喃喃道:“謝謝。”
江停仿佛感覺有點好笑:“謝謝?”
——謝謝你還在,至少到最后一天,還有你站在我身邊。
“沒什麼,謝謝你昨晚讓人給送來的那碗豬肉韭菜餃子,殲31都他媽硬成神州八號了。”嚴峫不分青紅皂白把江停摁在單面可視車窗前,蠻橫無理地:“別動讓我頂頂,別動,安慰安慰我受傷的肉體和破碎的心靈……”
“肉體受傷的是我,還有那是水煮青菜!”
“你哪兒受傷了,不就臉麼?沒關系我這人負責任,就算破相了也不嫌棄你,鉆戒婚禮蜜月車隊絕不缺斤少兩,彩禮你看著隨便開價吧……”
“嚴副支隊!”江停被攥著倆手腕哭笑不得,“你醒醒,這兒是市局門口!”
“沒事,沒人看咱們,大中午的沒什麼案子大家都溜號了,萬一被人看見我就說你是我泡來的小網紅。”嚴峫唏噓道:“你看你都瘦了,肯定沒好好吃飯,這腰這大腿……”
當當當!
車窗被人重重拍了幾下,嚴峫一回頭,韓小梅無辜的臉湊在車外,撲閃著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
嚴峫:“……”
嚴峫降下車窗:“干什麼呢你?”
“媚媚媚媚姐說您剛出獄肯定沒沒沒吃飯叫我送送送個便當盒……”
韓小梅腦內的馬賽克級畫面已瘋狂地旋轉沖出大氣層,化作煙花照亮了整個銀河系,但事實是她趴在車門邊連看都不敢往里看。嚴峫挑著眉頭,隔著車窗接過飯盒,在誘人的香氣中打開一看。
苦瓜炒肉丁,涼拌苦瓜,苦瓜蛋花湯。
“……清熱解毒降肝火,挺好的。”嚴峫拍拍韓小梅的肩,勸她:“我看你當刑警純屬屈才,要不辭職去楊媚那KTV當前臺小妹算了,你覺得呢?”
韓小梅:“……”
嚴峫把韓小梅趕回去上班,坐在車里吃了苦瓜宴。楊媚也沒讓韓小梅訂特別貴的外賣,就是路邊餐館出來普通水平的家常菜,但他竟然也不覺得苦,一個人唏哩呼嚕地吃完了,點了根煙,靠在真皮大后座上,脫力般吁了口氣。
“明明只是蹲了幾天市局,怎麼這麼累呢,”嚴峫喃喃地道,“難道真是因為年紀上去了?”
江停坐在他身側,一邊下剛才中斷的象棋,一邊漫不經心道:“所以男人過了三十就要服老,別當自己是埋伏行動連軸轉幾天幾夜不睡覺的小年輕了。還神州八號,我看你天宮一號差不多。”
“……”嚴峫立刻嘖了聲:“天宮一號也能搞得你要死要活,不信今晚試試?”
江停抬手作討饒狀:“行了行了行了……”
嚴峫這才罷休,歪在靠背里一口口抽著煙,視線渙散沒有焦距,半晌才輕輕地冒出來一句:“怎麼就是他呢?”
“總比是呂局好吧。”
江停在這方面理智到了幾乎摒棄感情的地步,嚴峫吸了口氣,嘗試表達自己的情緒:“不是,其實無論查出來是誰我都不會好受,哪怕最后發現是方正弘,我都……你明白那種感覺嗎?跟個人恩怨或集體榮譽都無關,只是真的十多年了……”
他搖搖頭,想到恭州市局當年的境況,以及江停周遭十面埋伏的同事關系,覺得自己說多了。
“這是正常的,”誰料片刻后他突然聽見江停說。
嚴峫夾著煙,一扭頭。
“刑偵、禁毒、緝私、反恐、乃至整個公共安全口,這條征程漫長艱難而無止境,一旦踏上就難以回頭,有時甚至連辭職或退休都無法將這條路從生命中抽離。能身披國旗走到生命盡頭的人畢竟是少數,更多的人中途就離開了,走散了,或者迷路踏進岔道,再也無法并肩戰斗。嚴峫,咱們都必須學會接受。”
江停的臉在白霧繚繞中看不清晰,朦朧中他似乎笑了笑,低聲說:“所有戰場到最后,都是信念與自身的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