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奚寒香不說話,似乎是默認了。
“岳老為您考慮了那麼多,為什麼您不為他考慮考慮呢?”江停略微向前探身,直直盯著她渾濁發紅的眼睛:“到底岳老是心臟病發還是為人所害,也許只有您才能提供最后的線索了。”
奚寒香長久地沉默著,緊抱在胸前的雙臂不知什麼時候垂落在了身側,松弛地耷拉著,仔細看的話她的雙手正微微發抖,指甲掐著自己的大拇指腹。
“……都是他,”突然她迸出來三個字,又狠狠地重復:“肯定是他!”
嚴峫精神一振。
“那個所謂的‘養子’!”奚寒香咯吱咯吱地咬著牙:“我就說哪來那麼大的野種突然跳出來,不知道灌了什麼迷魂湯,讓岳老興高采烈地回來要認他當養子?不是騙人的是什麼?誰知道到底是不是岳老的種?!”
嚴峫和江停對視了一眼,立刻追問:“是誰?”
“不知道,我沒見過這個人。”奚寒香搖了搖頭:“就是離岳老過世前半年,突然開始提起自己要收一名養子。雖然他也許是要面子……沒直說,但我聽那言下之意和興奮勁兒,似乎那人是他年輕時親生的種,這麼多年從來沒聽他提過,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又聯系上了。我當時就擔心是不是騙子,這年頭騙子可多了是不是?但岳老不知喝了什麼迷魂湯,一個勁的說不可能認錯,他心里都清楚得很!”
——心里都清楚得很。
嚴峫看看江停,兩人心里都同時掠過一個念頭:難道做親子鑒定了?
像岳廣平這個位置是不可能跑去做親子鑒定的,不論如何都做不到完全隱蔽,風聲必定會流出去,對官聲造成致命的打擊。
但如果沒有親子鑒定這種鐵證,是什麼讓一個公安局長對親子關系堅信無疑?
“岳老有沒有描述過這個人長什麼樣?”嚴峫問。
奚寒香凝神回憶片刻,遺憾地搖了搖頭。
“那在岳老過世之前,有過什麼不同尋常的反應或舉動嗎?”
嚴峫這個問題大概是正中關竅了,話音剛落就只見奚寒香立刻開始搓手,仿佛有些欲言又止,半晌才下定決心般,囁嚅著蹦出來一句:“我現在說什麼都不會影響岳老身后的事情了,對吧?像葬禮啊,告別儀式啊……”
嚴峫說:“這個您不用擔心,岳老的葬禮都已經過去三年了。”
“那就好,那就好。”奚寒香低著頭說:“有……有一天半夜,我聽見岳老哭著給人打電話……”
一個公安局長、副市長,三更半夜哭著打電話?
嚴峫肌肉一緊,連江停都不由自主地略微坐正了身體。
“那段時間岳老特別忙,每天早出晚歸,經常神神秘秘地把他自己關在書房里。開始我沒怎麼注意,畢竟岳老生前絕大多數時間一直都忙——直到某天深夜,就是岳老離世前五六天的時候,我突然被書房里傳來的嚎啕大哭聲驚醒了,輕手輕腳地站到書房門邊一聽……”
奚寒香艱難地頓了頓,嚴峫緊盯著她:“您是不是聽見了什麼?”
“對,但其實翻來覆去就那幾句,岳老說……說‘我對不起江隊,別給我蓋國旗,我不配’!”
兩人同時一愣。
江停的表情刷然空白。
“怎麼能不蓋國旗呢?那是多大的榮耀,他怎麼能這麼說自己呢?”奚寒香扭著自己粗糙的手指,忐忑不安地來回注視他倆:“你們說,那個叫江隊的,會不會就是他的養子啊?岳老覺得自己沒養過他,對不起他,所以才不愿意蓋國旗?而岳老生前最后接待的那名訪客會不會就是他,他害了岳老,好偷盜岳家的財產?”
屋里一片安靜。
奚寒香被對面兩名警察陰晴不定的臉色弄得非常驚慌,趕緊結結巴巴找補了一句:“更多的我也不知道了,我可實話告訴你們啊。”
“……您不用害怕,這是非常有價值的線索。”嚴峫終于從震驚中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下意識地端起搪瓷茶杯喝了一大口——水面上還漂浮著奚寒香因為看他們不爽而故意沒洗掉的微許油花,不過沒人提醒他:“對了,您知道岳老那天深夜打電話的對象是誰嗎?”
奚寒香赧然道:“這可不知道,我不就是個保姆,哪兒知道那麼多事。不過我恍惚聽見岳老管那人叫……叫……”
她想了會兒,才猶猶豫豫說:“……老呂?”
當啷一聲,嚴峫手里的搪瓷茶杯結結實實掉在了桌面上。
·
二十分鐘后。
“今天您告訴我們的細節,包括我們來訪的事,都屬于高度機密,為了您的個人安全請不要再向任何人提及,明白了嗎?”
奚寒香一手扶著門框,猶如革命烈士英勇就義似的不住點頭。
嚴峫鄭重地道了謝,扶著江停轉身離開。
“等……等等,”突然奚寒香終于忍不住似的探出脖子:“這位戴眼鏡的警官你……”
江停頓住了腳步。
奚寒香看著他削瘦挺拔的背影:“我是不是曾經在哪見過你?”
過了好幾秒,江停偏過臉,對她浮現出一個幾不可見的微笑:
“您應該是認錯了。”
奚寒香疑惑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