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家每戶的空調機箱都掛在墻外,雨水將空調支架淋生了銹,每一戶陽臺下都整整齊齊掛著幾道黃色的銹跡。
出租車刺溜開走,江停走上前,同樣仰頭望向三零一那因為空空蕩蕩而格外醒目的陽臺。
嚴峫扭頭問齊思浩:“岳廣平死了都快三年了吧,這房子還沒賣啊?”
齊思浩這兩天有點神經質,到哪都戴著口罩、墨鏡、棒球帽,聞言點點頭含糊地“唔”了一聲。
“那也沒人住?就空著?”
“岳廣平在這沒有親戚。”江停回答了他的疑問,“他老家不在恭州本地,老伴很早就過世了,據說不能生,所以也沒有兒女。平時家里就一個上了年紀的保姆,是他老家人,在他出事前一段時間已經回鄉下帶孫子去了。”
嚴峫隨口說:“臥槽,這可真夠……”
他想說真夠孤家寡人的,但轉念一想,隨便議論過世的人總是不好,就硬生生把話咽了回去,笑著一拍江停的肩:
“走吧,上去。”
樓道狹窄又堆滿了雜物,三零一室生銹的鐵門上貼著封條。嚴峫刺啦兩下把封條撕了,示意拿著鑰匙的齊思浩:“開門。”
鑰匙是從恭州市局的檔案箱里偷拿出來臨時配的,齊思浩也別無他法,只得上去開了門。隨著吱呀刺耳銳響,鐵門和木門都依次打開,三年前夢魘般的客廳再次出現在江停眼前——只是這一次地上沒有了那具死不瞑目的尸體,只有技偵用白粉筆畫出的一個人形。
“咳咳咳……”
浮灰飛舞,光線昏暗,家具擺設全部塵封在靜止的歲月里。嚴峫率先鉆進門,站定在客廳中間,四下打量這雖然面積寬敞,卻顯然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裝修風格,摸著下巴“嘖嘖”了兩聲。
難怪江停選擇相信岳廣平,向他交代了所有隱情。
看這生活水平,岳廣平明顯是個純靠工資津貼過節費取暖費等等過活的獨居老人,跟普通人比經濟條件應該算極其優越了,但離“有錢人”還有相當大一段距離。
“你們這技偵活兒也夠糙的啊,”嚴峫突然發現了什麼,終于可以把江停曾經嘲弄建寧的話原封不動丟還給恭州了,轉頭問齊思浩:“怎麼這現場干干凈凈連個物證標識都沒有,都撤了?”
齊思浩在室內終于摘下了墨鏡,為難地望著他:“可是,這里不是現場啊。”
嚴峫一愣,緊接著反應過來。
“岳副市長的死對內一直說是心臟病發,所以……”
既然是心臟病發,那連調查都沒必要,畫個人形出來已經算勘驗技偵比較負責了。
江停戴著手套,緩緩半跪在地,定定地看著腳下白粉筆勾勒出的人形,伸手從地面上輕輕撫過,仿佛在撫摸老副市長無法瞑目的尸體。他的頭發已經有點長了,劉海遮住了眼神,從嚴峫從上往下的角度,看不清他眼底閃爍的微光。
“他就是這麼仰躺在這里的。”江停淡淡道,“臉色紫紺,嘴唇發青,周圍有嘔吐物……直直瞪著前方,到最后都沒閉上眼睛。”
嚴峫蹲下身,“你跟我說過,岳廣平死時穿著毛衣和秋褲?”
江停點頭不語。
——在那種驚懼緊張的情況下還能注意到尸體表面細節,與其說是江停心理素質強大,不如說是他作為刑偵專家深入骨髓的職業本能。
“你還記得其他細節嗎?”嚴峫不抱什麼希望地問。
“沒多少了。”江停疲憊地苦笑一聲,“我當時身體狀態非常不好,再加上突遭變故,又聽見警笛……為了不留下腳印和指紋,我甚至連門檻都沒進。”
他停頓少許,突然又想起什麼,指了指沙發前的茶幾腳下:“對了,當時地上有個翻倒的煙灰缸。”
——煙灰缸?
“難道是被人用煙灰缸做兇器殺死的?”嚴峫狐疑道,“但尸體表象明顯是中毒啊。”
“不知道。有可能是茶幾被人撞歪,煙灰缸從桌面滑下去摔在了地上;也有可能被激情殺人的兇手抄起來當做兇器,然后隨便扔在地上的。這兩者給煙灰缸表面造成的痕跡完全不同,但我當時只遠遠看了一眼,無法跟分辨這個區別。”
嚴峫頷首思忖,突然冒出一句:“也有可能是兇手剛從煙灰缸中,清理出帶有自己DNA的煙頭。”
江停眉梢一跳。
“一個干瘦的老年男性穿秋褲,形象不會非常好,即便是在家見客,來者為女性的可能性也非常小。如果換成關系親密的男性熟人,兩人坐在沙發上一邊談話一邊抽煙,差不多就說得通了。”說到這嚴峫抬頭看向江停,又轉向齊思浩,揚了揚下巴:“你們知道岳廣平有私交關系非常親密的男性熟人嗎?”
齊思浩茫然以對。
“據我所知沒有。”江停突然停頓了一下,似乎有點古怪,然后才慢慢地說:“除非有一個人……”
嚴峫問:“誰?”
“……我。”
他們對視片刻,嚴峫站起身,捶了捶大腿:“這個笑話不僅不好笑,同時我也不相信。”
江停苦澀地輕輕呼了口氣。
“進里屋看看吧,”嚴峫拽著胳膊把江停拉起來,狀若渾然無事,甚至還順手一拍他的屁股:“箱子櫥子衣柜抽屜,任何帶字的紙,待客用的茶葉茶杯——說不定還能找到點兒雞零狗碎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