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
“我平時辦案子真的特別辛苦……”
“辛苦就早點休息。”
“那一起休息唄……”
江停想下沙發,但嚴峫老推他搡他。小小的打鬧在有限的空間里持續了好半天,嚴峫終于不乏遺憾地妥協了:“那你起碼——”
江停終于逮到空隙,使力把嚴峫推得半起,自己也從桎梏中撐起了上半身。
嚴峫的位置比江停高,這時候恰好低著頭,突然順著他滑落下去的衣襟瞥見了什麼,視線倏而一凝!
“沒有起碼,”江停吃力地坐起來:“快去睡,晚安。”
剎那間嚴峫發不出聲來,大腦像是凍住了,五臟六腑被沉重冰塊墜得急劇下墜。就在那不超過兩秒鐘的僵持中,江停已經一手撐在茶幾邊緣,把自己跟拔蘿卜似的費勁拔了出去,險些撞翻那臺燙手山芋一樣的電腦,趕緊趔趄著避開,然后繞過沙發,倉惶鉆進了自己的客臥。
咔噠。
房門關閉的聲音傳來,仿佛某個開關,嚴峫猛地一個激靈回過神。
“……呼,呼……”
他都沒發現自己在喘氣,慢慢翻身坐在了沙發上,猛烈搏動的心臟終于從喉嚨口落回胸腔。他不由自主地想:“我剛才沒表現出異樣吧?”
——應該沒有,或者說就算有,那種狀態下注意力不集中的江停也難以發現。
嚴峫閉上眼睛,卻無法壓抑住急促起伏的胸膛,短短幾分鐘前的畫面猶如情景回放般重新閃現在大腦中——那是江停順著手臂滑落的衣襟,乃至一寸寸線條分明的肩窩。
深陷處有個因為太小而很容易忽略,但確實非常清晰的紅點。
那是一顆痣。
·
建寧市公安局。
“誰讓你出院的?誰批準你回建寧的?三十多年過得太順皮太癢了對吧?江陽縣公安領導沒人能擋得住你這麼個王八羔子是不是?!……”
呂局捧著他的本體——白瓷大茶缸,笑呵呵地走在最前,對身后的狂轟濫炸充耳不聞。中間是臉紅脖子粗的魏副局,時不時回頭怒罵,好幾次險些把咯吱窩底下的文件夾抓起來甩出去。最后的嚴峫雙手插在褲兜里,頭向上揚,目光放空,以完全不care的表情迎接唾沫星子一齊亂飛的狂風驟雨。
“無組織無紀律!枉顧自己的生命安全!你還給我這副表情,啊?你以為你現在長大了,我就不敢告訴你爹媽,你爹媽就抄不起皮帶打不動你了是不是?!別給我一臉二五八萬的!有膽你就給我點反應?!”
話音剛落,嚴峫突然站定腳步,一捂腹部。
魏副局:“……”
“啊!好痛,快來人救命,啊——快叫急救車,我不行了……”
一幫刑警轟隆隆穿過走廊,七手八腳架起滿面蒼白的嚴副隊:“隊長!你怎麼了隊長!”“堅持住,白色的明天還在等著我們!”“求求你睜開眼睛啊隊長!別離開我們!”
嚴峫顫顫巍巍:“我的黨費,枕頭底下……二百五十塊……”
“好的隊長!我們一定為你轉交給組織,繼承你的遺志繼續前進!”
魏副局活像生吞了一整個咸鴨蛋,面部表情不斷抽搐,眼睜睜看著那幫大小伙子把嚴峫架起來,飛快地溜了。
“簡直無法無天,無法無天……”
“我說老魏啊,”呂局笑瞇瞇勸他,一臉大徹大悟般的心平氣和:“兒孫自有兒孫福,不用去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啦。
他們年輕人主意都大得很,越管越有逆反心理,我們這樣的老頭子還能怎麼辦嗎?再說你講他們無發無天,你看看我。”
呂局得意地捋了把泛白的頭發:“知道我的頭發為什麼比你多嗎?”
魏副局:“………………”
“因為這種破事我從來都懶得操心。”呂局語重心長道:“走吧。”
魏副局眼皮一個勁地跳,只得無奈地跟著呂局走了。
嚴峫被一路簇擁到法醫室門口,打發了那幫精力過剩的刑警,正巧碰見茍利穿著白大褂、拎著保溫桶,從打開的電梯門里走出來,“——喲,老嚴?干啥來了,請吃飯?”
走廊外面還有人,嚴峫不欲說得太清楚,含混地應了聲:“還惦記著吃,你媽千里迢迢給送來的愛心午餐還不夠你吃的?”
茍主任單身到現在,那純粹是被他媽給坑了。
當年他畢業考公分配到市局時,好歹也算唇紅齒白體型苗條的小帥哥一名,經常收到底下派出所小女警的秋波,連余隊都一度堅持認為他比嚴峫年輕時好看。如果當時茍利踏踏實實找個女朋友的話,指不定現在連孩子都抱上了。
但問題在于,茍利考進市局的那一刻,也就是他爹媽迅速膨脹的開始。
在極端錯誤的傳統思想影響下,他媽犯了嚴峫他媽曾翠女士曾經犯過的錯誤——誤以為自家兒子連公主都配得上,于是生出了各種挑三揀四不切實際的幻想;加之茍法醫工作確實非常辛苦勤奮,他媽就開始變著法子的煲湯狂補,為了做好兒子的后勤,甚至一把年紀還專門跑去學了個廚師。
嚴峫的幸運在于曾翠女士很快就認識到了自己天大的錯誤,意識到再多硬件都沒法彌補她親生兒子在軟件上的致命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