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往死里踩他!
那個職業殺手!
“幾年不見,最近好嗎?”
江停僵立在原地,槍口從他后腦漸漸移到耳后,沿著耳廓劃了個半圓,從下頷骨順著臉頰,就像情人的手指描繪肌膚般,頂上了太陽穴。
那聲音靠近了,在耳邊悄聲道:“怕不怕死?”
江停的鬢發一絲絲浸透,汗順著臉頰匯聚到下巴頦。
而那惡魔般的蠱惑還在繼續,問:“怕不怕那個警察摔死?”
不遠處天臺邊緣,阿杰鞋底狠狠踩踏嚴峫的手指,然后走開幾步找了片刻,彎腰撿起一塊鋒利的石頭。
“他本來不用死的。如果不是你,故事從很多年前就會換一場開局……”
江停往前一動,但只聽槍口咔噠一聲,子彈推上了膛!
“我說了不準動,”那聲音的主人戲謔道。
——就在這個時候,夜幕遠方送來模糊的警笛聲,在風中逐漸清晰,增援到了!
“……那你開槍啊,”江停冷冷道,胸腔不斷起伏,呼出灼熱血腥的氣體。他一寸寸抬起手指抓住了槍口,一字一頓道:“開槍,別慫。”
緊接著他把槍口狠狠推開,沖了出去!
槍聲也許響了,也許沒響,但在混亂的須臾間沒人注意到。阿杰舉起石塊向嚴峫血肉模糊的手指狠狠砸下去,下一刻,身后風聲來到,他整個人被江停縱身撲了出去!
以專業殺手的正常水平而言,他應該根本不會被后面的人沾上身。但阿杰沒想到江停會撲過來,一時之間措手不及,兩人翻滾著撞上了幾步以外的樓道門,生銹的鎖根本擋不住那麼大沖勢,咣當一聲鐵門被彈開了,江停按著阿杰徑直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嚴峫從懸空的六樓外咬牙爬回天臺,一邊瘋了般拼命揉眼,一邊踉蹌起身往前追,剛邁出兩步就只聽——砰!
子彈濺起一溜碎石,緊貼著他腳邊打進了地面!
嚴峫回過頭,夜幕中,一道身影站在數米以外,手里赫然舉著槍。
槍口正準確地對著他。
“……!”翻滾間隙中阿杰罵了句什麼,但完全聽不清。他就像個沙袋般被拖著滾下樓道,倉惶中只來得及伸手抵住江停后腦,轟!一聲巨響,在拐角處重重撞上了水泥墻。
水泥碎塊瓢潑而下,撒得一身一地都是。
警笛越來越響,人耳可辨地正急速靠近。然而江停什麼都聽不見了,他耳朵仿佛被深水蒙住,左手肘以一個不正常的角度傾斜著,喉嚨里一下嗆出了幾口血沫。
恍惚間地面在震動,那是有人正疾步靠近。
——是誰?
江停想看清楚,他竭力睜開眼睛,但昏暗的樓道里所有景物都在視線中劇烈搖晃。他發著抖大口喘息,意識越來越模糊,就像無形的巨手裹挾靈魂墮入深淵。
他的手緩緩低垂,最終在看清來人之前,墜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
……
仲夏傍晚,蒼穹如燒。
小男孩穿過金黃曠野,余暉涂抹在劇院高大的桃木門上。華麗吊燈晦暗,大紅帷幔半垂,空蕩蕩的座位層疊延伸向視線盡頭;他小心裹緊破舊的外套,蹲在二樓包廂欄桿后,透過縫隙望向舞臺。
帷幕后勾勒出提琴手筆直的側影,那是個與小偷窺者同樣年紀的男孩。
I’ve seen the world, done it well
Had my cake now
Diamonds, brilliant
And Bel Air now
……
提琴手的燕尾服和牛皮鞋在燈影下熠熠生光,倏然他抬頭望向二樓,準確對上他的小偷窺者,隨即展顏露出了一個微笑。
旋律在劇院上空盤旋繚繞,向遠方歲月迤邐而去。
小男孩穿過金黃曠野,麥穗如摩西之杖分開的大海向后兩側傾倒。風呼呼刮過耳畔,長庚星閃現出明亮的光暈;他那同齡的伙伴站在山崖盡頭,迎風伸出右臂,抱住他奔來的身軀,在烏黑發頂印下親吻。
夕陽從他們一觸即分的身影中間投下余暉,將層疊山巒融成金水。
Hot summer nights, mid July
When you and I were forever wild
The crazy days, city lights
The way you'd play with me like a child
……
“說你永遠不背叛我,我就帶你走。”
“我永遠不背叛你!”
晚風將誓言飛卷帶走,暮色籠罩天空,烏云飛速流轉,金紅被天青和蒼藍漸漸取代,巨大的城市在地平線盡頭一寸寸亮起燈海。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
夢境中江停身量變高,長大成人,他張開雙臂穿過爆炸的硝煙,任憑身體向大地自由墜落。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 got nothing but my aching soul?
山崖上那道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微渺。江停看見他向自己墜落的方向伸出了手,但天地間呼嘯的風從指間刮過,背景是被烈火照亮的廣袤天幕。
旋律婉轉悠長,而歲月短暫如煙云一瞬。江停凝視著他,抬起槍口,對準頭頂那疾速變小的身影扣動了扳機——
“I know you will——”他聽見有人在風中唱道。
——You will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 longer beautiful.
下一瞬,子彈穿過時光回溯而來,在淋漓鮮血中洞穿了他自己的心臟!
“咳咳咳!”
“醒了!”“血壓正常,呼吸正常。”“快,通知刑偵支隊!”
江停不住咳嗽,昏昏沉沉,想起身卻被人七手八腳地攙住了。混亂中楊媚尖叫:“江哥你怎麼樣?”“快別動快來人!”的聲響劃破喧囂,清晰得炸耳,直到一雙有力的手伸過來把江停按回了病床。
“他沒事,”嚴峫沉聲道,“有點輕微腦震蕩,別讓他起來。
”
江停的神智在夢境和現實中翻滾跌宕,大腦被撕扯成兩半,一邊躺在病床上,一邊又同時從高空中墜落山崖,劇烈的高墜眩暈讓他幾欲嘔吐,立刻被護士眼明手快打了一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