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峫叼著煙走過去,民警立刻起身:“嚴副,坐。”
嚴峫嗯了聲,剛要坐下,突然視線瞥見不遠處,動作就是一頓。
一名年輕男子坐在輪椅上,側對著他們,正接受民警的問話。
剛清場的歌舞廳里滿地狼藉,經年的脂粉與煙酒味尚未散去,孤零零的舞臺燈光從另一側打來,讓那人漆黑的頭發眉眼、過分蒼白的皮膚,以及與周遭環境極為不協調的氣質格外突兀。
嚴峫用煙頭點了點:“那是什麼人啊?”
民警示意楊媚答話。
“……”剛才還在著急要不要賠錢的楊媚咽了口唾沫,聲音有微許放輕,說:“是我的未婚夫。”
民警的筆啪嗒一聲掉了。
嚴峫神色不變:“怎麼坐輪椅上?”
“以前在縣城時定……定的親,后來他上建寧找我,路上出了車禍,昏迷了一段時間。最近才醒,暫時行動不太方便……”楊媚不自然地撩了把長發,說:“今天剛接出醫院,暫時安頓在樓上宿舍里。”
嚴峫打量江停片刻:“你們哪個縣的?”
楊媚說了個地下的縣名,嚴峫嗯了聲,說:“你們縣城還挺人杰地靈。”
楊媚心里發虛,也沒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就只見嚴峫起身走了過去。
“你看見死者在后巷徘徊?”民警一邊記錄一邊問:“怎麼見的,當時死者在干什麼?哎,嚴副支隊!”
民警剛要起身讓座,嚴峫把他肩膀按了回去,又順手拿過做了一半的筆錄,夾著煙頭也不抬吩咐:“繼續說。”
江停的視線從嚴峫身上打了個轉,波瀾不驚地收了回來。
“……當時他好像在等什麼人。”
民警:“噢?”
“我們沒有交談,只打了個照面。
他穿一件套頭藍色上衣,黑色雙肩背,有點像書包的樣式。我只遠遠瞥了一眼,他就立刻走開了,看上去像戒心挺強似的。”
分局探員捧著證物袋來了:“嚴副支隊!這是我們在后巷垃圾箱邊發現的,萬隊讓我們先給您過目!”
嚴峫接過來一看,證物袋里是一件藍色亞麻質的套頭衫,“沒有錢包、手機或鑰匙?”
探員連連搖頭。
“有沒有發現黑色雙肩背包?”
探員為難道:“來回搜檢好幾遍了,只有這件毛衣。”
“行吧。”嚴峫拿起證物袋遞給江停,“你瞅瞅是這件嗎?”
江停沒有接,就著他的手看了眼,點點頭。
嚴峫把證物袋還給了探員:“拿給技偵,順便跟痕檢說一聲別忘了把冰柜門內側的指紋印下來跟死者做個對比,如果對的上,死者就是自己鉆的冰柜;如果對不上,冰柜門就是別人給他關上的,那這事性質就變了。”
探員忙不迭跑了,嚴峫回過頭來,卻沒說什麼,居高臨下地看著江停。
做筆錄的民警有點呆愣,江停也沒說話,周遭這一方空間里突然格外的安靜。半晌后嚴峫用煙頭點了點輪椅:“怎麼回事兒啊?”
“車禍。”江停平靜回答,“超速撞上貨車了。”
“還能站起來不?”
“醫生說要再復健一段時間。”
嚴峫點點頭,若有所思地瞇起眼睛,突然問:“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
江停直面他探究的目光,恰到好處地做了個茫然的表情。
“你叫什麼名字?”
“陸成江,筆錄上寫著。”
嚴峫重復道:“陸、成、江。”
氣氛一時變得非常古怪,嚴峫的臉隱沒在香煙后,沒人知道這吊兒郎當的刑偵支隊長在琢磨著什麼,連分局刑警都眨巴著眼,不知所措地怔在那里。
他們身后不遠處,楊媚做完了筆錄,忐忑地向這邊走來。
“停云靄靄,時雨濛濛;八表同昏,平陸成江。”嚴峫摩挲著下巴,突然說:“好名字。”
楊媚腳步猛地一頓。
江停穩穩當當地回答:“謝謝警官。”
“行吧,讓你們老萬準備收隊。”嚴峫把筆錄拍回給民警,轉身向后走去:“尸體運回分局解剖,一切案情牽涉人員隨時接受傳喚,小馬!”
他手下的馬翔正跟分局技偵說這話,聞言一溜煙跑來:“哎!嚴哥!”
“開車走人,回家。”
“——哎警官?”楊媚十分意外,下意識伸手攔住了他:“這就回家啦?”
嚴峫冷冷道:“哎對,還沒付你錢。POS機拿來,給我開個發票,馬翔你提醒我明兒給315消費者協會打個電話……”
“別呀帥哥! ”愛錢如命的楊媚立馬就慫了:“麻煩你們三更半夜出現場已經很不好意思了,怎麼能要您的錢呢!不不不別別別!拿回去拿回去!不!拿——回——去——!”
楊媚以受災群眾給解放軍塞白水煮蛋的架勢硬生生把卡推還給嚴峫,滿臉熱乎笑容:“哎呀您看您這生分的……我其實就想問問,調查結果什麼時候出,這事多早晚能有個說法?”
嚴峫抽出幾張鈔票甩在了吧臺上:“問分局去。”
“你們不管啊?”
“不涉槍不涉毒,死不過三個上不了市局。”嚴峫揮揮手,徑直向大門走去,頭也不回道:“當然要是涉槍涉毒,你這黑店就算完了——馬翔,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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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媚待在原地,眼睜睜望著警察們把尸體抬走、現場封鎖,等人都走光了,才欲哭無淚道:“這都什麼事兒啊。江哥,江哥?”
江停十指交叉,一言不發。銷金窟曲終人散的光影下,只見他下頷尖削的線條,順著側頸,一路蜿蜒起伏地沒進襯衫領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