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淮泣不成聲,祝云瑄亦十分不好受,卻又說不出更多安慰的話來,待到曾淮緩過來一些,他從高安手里接了個木匣子過來遞過去:“這里頭有一些銀票和金銀細軟,給老師去了外頭用。”
“臣不能收,”曾淮趕忙擺手,“臣是去受罰的,怎能收陛下的這些……”
“老師拿著吧,即便不為你自個,好歹想想家中的小哥兒。”
曾淮才一歲大的曾孫被家中婦人抱著跪在地上,鼻尖凍得通紅,還茫然不知發生了什麼,祝云瑄看著心下又是一嘆,再次勸道:“里頭并未有多少銀錢,也只夠維持你們日常花用,老師便收了吧。”
聽到家中婦人和孩童的啜泣聲,曾淮猶豫再三,咬咬牙到底是把東西收了下來,祝云瑄又道:“待到過個兩三年,朕會想辦法給你們特赦,到時候老師便可帶著家人返回家鄉去。”
曾淮又要跪下給祝云瑄磕頭,被他給攔住了:“老師不必如此。”
曾淮抹了抹眼睛,平復住過于激宕的心情,沉下聲音顫顫巍巍地與祝云瑄道:“有一件事,臣本就想著要托人告知陛下,臣那孽障孫子說之前他與人在外花天酒地時,聽人說起過京南大營里有人拿著朝廷給的軍餉在外開地下賭莊放印子錢,以圖暴利,那個孽障還被人拉去那賭莊里見識過,像是那位張總兵和劉副總兵都有參與其中,陛下不妨叫人去查一查,若是能拿到確實證據,陛下便可名正言順地除去此二人,便能狠狠斷了昭王一臂,收回南營也有了可趁之機。
”
聞言,祝云瑄的眸色一沉:“朕知道了,多謝老師提醒。”
曾淮后退一步,堅持與祝云瑄行了大禮:“能得陛下親自相送,老臣此生無憾矣,臣這就要走了,還望日后陛下定要多加保重。”
祝云瑄紅著眼睛點了點頭:“此去路途遙遠,朕已令人沿途對老師和家人多加關照,老師也請保重,后會有期。”
目送著曾淮一行出了城門遠去,祝云瑄又在寒風中站了許久,一直到高安低聲提醒他該回去了,才收回了有些茫然放空了的目光,閉了閉眼睛,轉身上了車。
回程時天已大亮,熱鬧的街市兩旁到處都是叫賣的攤販,空氣里彌漫著食物的香氣,行至半途,高安問祝云瑄:“陛下您想不想吃些東西?奴婢聽人說有幾家點心鋪子的糕點還不錯。”
祝云瑄順手推開窗戶朝外頭望去,熙熙攘攘的街市、人來人往的景象在他眼中不斷變幻,直至成為一道道重疊在一起的虛影。
高安再次喊他:“陛下……”
祝云瑄回過神,目光落在不遠處一對老夫妻開的餛飩攤子上,頓了一頓,吩咐道:“停車吧。”
高安扶著他下車,難得見他有了胃口,很是高興:“陛下想吃餛飩嗎?這小攤小販的不干凈,前頭就有間京城里出了名的面店,那里的餛飩面最是有名,不如去那里吃吧?”
祝云瑄淡笑:“你倒是乖張,日日待在宮里竟也知道這外頭哪里有好吃的。”
“奴婢都是聽那些剛進宮來的新人說的,前頭那店淑和大長公主也很喜歡,時常會派家丁去買,陛下不如去試試?”
祝云瑄不在意道:“就這里吧,都一樣。”
他走進攤子里,隨意撿了張桌子坐下,駝著背的老人家過來,給他上了杯清茶,笑問他:“客人想吃什麼?”
“上二兩餛飩,不要放蔥。”
“好嘞。”
大內侍衛守在攤子外頭,高安立在桌邊,隨時準備著伺候祝云瑄,祝云瑄示意他:“你也坐下來,一塊吃吧。”
高安嚇了一跳,哪里敢從:“那怎麼行,陛……少爺,您吃便是了,小的伺候您。”
“有何不可,讓你坐你便坐就是了。”
“這萬萬不行啊,要是傳出去……小的就沒命活了,少爺您就別折煞小的了。”高安苦著臉懇求道。
祝云瑄不再勉強他,望著面前杯子里晃悠悠的茶葉梗子,微微愣神。
前兩日,他到底還是給祝云璟寫了信,問他愿不愿意來一趟京里,明知道祝云璟回京可能會陷入危險和麻煩之中,可他……實在是太寂寞了。
從前兄長還在時,每一回他跟著兄長出宮,最高興的就是能拉著兄長一塊嘗一嘗這市井美食,即便大多數的吃食都讓他的兄長十分嫌棄,他卻是喜歡的,可如今,連陪他一塊吃東西的人,都沒有了。
熱氣騰騰的餛飩很快端了上來,祝云瑄低著頭慢慢吃著,味道大約是不錯的,吃在他的嘴里卻怎麼都覺得索然無味。
紛紛揚揚的雪忽然間落了下來,這是今歲入冬之后的第一場雪,聽到外頭有人喊下雪了,祝云瑄只抬眸瞥了一眼,又低下了頭。
老夫妻倆正在小聲商議著今日得早點收了攤子,回去熬暖身子的湯喝,晚上還要多加些柴火到炕里,安靜聽著他們絮絮叨叨地說著那些微不足道的瑣事,祝云瑄一直擰著的眉終于漸漸舒展開來,嘴角也不自覺地跟著上揚了些許。
不遠處的街角,另一輛馬車已在那里停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