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顯王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詞、指桑罵槐,祝云瑄面沉如水,目光緩緩掃過階下群臣,竟無一人出來辯駁,多的是與之一個鼻孔出氣,又或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唯武將之中的梁禎笑嘻嘻地籠著袖子,仿佛在聽戲臺子上唱戲一般。
待到顯王面紅耳赤慷慨激昂地罵完,大殿里沉寂了一瞬,人群之后忽然躥出來一都察院御史,朗聲道:“臣有奏!”
祝云瑄下意識地看了梁禎一眼,見他笑臉依舊,似半點不覺意外,便知這就是他給自己安排的好戲,沉聲道:“你要奏什麼?”
“臣要參顯王以權謀私,在黃河沿岸大肆圈地、侵占民田、擅自加稅,致民怨四起、民不聊生,還請陛下明察!”
滿堂嘩然,顯王一愣,而后氣急敗壞地怒斥:“豎子休要在此胡言亂語污蔑本王!這根本就是沒有的事!”
那御史半點不懼,梗著脖子道:“臣所奏之事,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妄,請陛下明察!”
“你——!”
“有或沒有,派欽差去查過自然就清楚了,”梁禎慢條斯理地接腔,“若當真無此事,一貫對朝事漠不關心的顯王這次怎會急哄哄地上奏阻攔改河道之議,先頭本王還覺得奇怪,如今看來,顯王這是怕自個圈地之事東窗事發啊。”
梁禎話音落下,大殿里靜得落針可聞,那幾個與顯王一同上奏的權貴先頭還趾高氣昂,這下都各自心虛地眼神亂飄,不敢接梁禎的話,顯王瞠目欲裂,狠狠瞪著梁禎,鼻孔里呼呼噴著氣:“是你!今日之事都是你安排好的!你這是故意要害本王!”
“顯王若當真未做過,誰都害不了您,”梁禎正色,往前一步與祝云瑄道,“事已至此,既然顯王說自己是冤屈的,還請陛下下旨徹查清楚,也好還顯王一個清白。”
祝云瑄冷下了神色,當即就下了圣旨,派遣欽差即日啟程,前往查明真相。
半月之后,欽差回京復命,一應人證物證俱全,事涉以顯王為首的十幾勛貴和朝廷命官,侵占民田多達數萬頃,首輔曾淮的名字赫然在列。
第三十五章 支離破碎
甘霖宮。
來稟事的官員盡數低垂著頭不吭聲,冗長的沉默后,祝云瑄冷聲問道:“他自己怎麼說的?”
欽差回來之后案子便已移交給了刑部與大理寺,刑部尚書上前一步,謹慎答道:“曾閣老說他教導子孫無方,鑄成大錯,愧對陛下信任,無顏再見陛下,懇求陛下將他……從重處置。”
祝云瑄心中一沉:“……他真的這麼說的?”
“是,以曾閣老名義在秦州大肆圈地斂財的是他的長孫曾晉和兩個侄孫,族中旁親亦有參與,圈地之風在秦州、豫州等地盛行已久,屢禁不止,蓋因依托了顯王之勢,早年他們還只是占那些無主之地,后頭就演變成了侵占民田,曾閣老的子孫和族人是這幾個月才被人拉入伙,所占民田卻已多達五百頃。”
“曾淮他事先知情嗎?”
“應當是不知道的,臣等去他家中時,曾晉已被曾閣老用鞭子抽得皮開肉綻,只剩一口氣吊著,曾閣老在地上長跪不起,直言愿以死謝罪。”
祝云瑄恍然,回想起當日在曾淮隱居的家中見到的清貧景象,他的老師從來就不是貪圖富貴享樂之人,他信他是不知情的:“拉他們入伙的是何人?”
“……是顯王,據那曾晉交代,是他在酒樓里結識了顯王府的一個管事,被對方一番言辭蠱惑給說動了,才瞞著曾閣老聯系了在老家的堂兄弟和族親,讓他們跟著顯王的人做事,后頭嘗到了甜頭,便越發變本加厲。”
祝云瑄一拳砸在御案上,他就知道這個顯王遲早都是個禍害,沒想到他竟連這等事情都做得出來:“你們既說圈地之風盛行已久,為何之前從未有人與朝廷告發過?”
稟事的官員頭垂得更低了些,支吾道:“早在先帝時,便已有人提過,只是……”
不用對方說下去,祝云也明白了,他的父皇怕是知道這些事情的,卻睜只眼閉只眼沒有管而已,他這位堂伯父在當初昭陽帝登基時曾出過大力氣,雖然如今對他這個侄子不那麼客氣,前頭二十多年卻一直唯昭陽帝馬首是瞻,昭陽帝亦十分看重他。不過是多占了些地而已,昭陽帝自然不會拿他怎麼樣,到后頭這位顯王便越發大膽了起來,不但他自己占,還拉攏其他勛貴和朝廷重臣跟著他一起干,借此籠絡人心。
“還有就是,這事似乎與昭王也有干系。”
聞言,祝云瑄的眉頭狠狠一擰:“昭王?又干他什麼事?”
“臣等根據曾晉的供詞,又去審問了顯王府的管事,據他說用這個法子威逼利誘拉攏曾閣老,是昭王府的一個門客給顯王出的點子,顯王起先只想將昭王拉為己用,昭王府的人卻與他說比起昭王……陛下您更信任曾閣老,只要曾閣老能在陛下面前多為顯王說好話,日后想做什麼都便宜。
”
“他們好大的膽子!”祝云瑄又是一拳砸在御案上,這次卻是徹底惱了,“去給朕把昭王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