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看跨年晚會,沒留意有人潛進學校。”陳譴剛才緊趕慢趕,現在還沒喘勻氣,說句話的間隙唇邊逸出一團薄霧,“學校就你一個了?”
“剛剛是。”徐訣聞到空氣中清淺的薄荷味兒,“你又抽煙了?”
“抽了一根。”陳譴拉個板凳坐下,“題目還沒做完嗎?”
“就差個實驗,很快就好。”徐訣將桌上的書本撥一邊去,留出空位供他擺弄儀器,“我自習那會兒以為你不來了,所以沒控著時間搞作業。”
這段日子得空兒就跟著老師泡實驗室里,徐訣搗鼓起眼前的瓶瓶罐罐來得心應手,往錐形瓶放適量高錳酸鉀,四平八穩地將分液漏斗跟錐形瓶相接,斗體內裝著雙氧水,中間擰緊活塞。
“實驗報告。”陳譴指了指那摞書最上邊褐色封皮的本子。
徐訣安置好集氣瓶和水槽,混不吝道:“管它干嘛,老師又不在,實驗報告誰愛寫誰寫。”
陳譴托著下巴笑,姿態很放松:“反正老師不在,你干脆連實驗也別做了。”
“那不行,不做交不了差。”徐訣做起實驗來眼神專注,手指捻住玻璃片將集氣瓶口一闔,氧氣收集完成。
多少遍在手機里跟徐訣說好好備考,此刻陳譴也不出聲擾亂對方思路了,目光半垂望著徐訣骨節分明的雙手熟稔對付實驗器材,細鐵絲繞成螺旋狀,末端綁上一小截木棍。
這些沒有溫度的材料不如徐訣手背皮膚下蜿蜒的青筋吸引人,陳譴毫不掩飾自己赤裸探尋的目光,順著那些筋脈一寸寸往上攀爬,到挽在小臂的袖口處滯留一剎,又繼續有目的性地躍上去。
之前一直沒留意,賢中的校服似乎換衣料了,一抻一折間形成的褶痕流暢堆疊,到肩線處漸漸平整,大約是因為少年身材完美,寬肩撐起了臃腫的校服使得褶皺缺少了一部分發揮的余地。
再往上,陳譴撩高的目光終于定在徐訣的側臉上,出神地想,不知道跟徐訣當同窗是什麼感覺,成績那麼好,課間找他答疑會不會插不上隊?話這麼多,課堂傳個紙條是不是還要給學校附近的小吃攤排個三六九等?人這麼好,早上能不能喊他幫忙打熱水啊。
灌了熱水的杯子將陳譴的兩手焐暖了,他又想,雖然不太了解同窗,但挺了解同床,黏人得如同一條發情的大狗。
倏地,徐訣回頭看他:“幾點了?”
“十點四十,”陳譴說,“去廣場的末班車已經過了。”
“完了,錯過倒數怎麼辦。”徐訣加快動作,看起來像要速戰速決,“看不了煙花你會不會很遺憾?”
陳譴這二十幾年間遇過多少遺憾了,這點不算什麼,看煙花也只是給自己一個提前逃避工作的理由:“沒事。”
“據說新年頭一天就留下遺憾的話接下來一整年都不會太順利,我化學競賽不會發揮失常吧。”徐訣將酒精燈拿過來,陳譴馬上把打火機遞過去。
“這盞沒酒精了,”徐訣離開座位,“我去隔壁取一盞。”
他轉身跑出了實驗室,陳譴閑著,戳開軟件查看附近有沒有快車接單,聽到門外折返的腳步聲,他抬頭,不料眼前驟然一暗。
借屏幕透出的光依稀能看到徐訣的手從墻上的電燈開關挪開,陳譴不明所以:“怎麼了,不是怕黑嗎?”
“你在啊,怕什麼。”徐訣捧著個酒精燈回來,點燃燈芯的同時,陳譴的手機自動熄了屏。
四周沉入黑暗,只剩燈芯上跳動著盈盈的火光,它像一顆蘇醒的心臟,很微弱,卻很清晰地描摹出彼此的臉。
那瞬間,“糟蹋”這個詞突兀地刺進陳譴的腦神經,使他不由得攥緊了手中的杯子。他也想糟蹋徐訣,但不是那種暴虐性的踐踏,就像小時候把別人的小狗牽回家試圖訓練它只對自己舔手心搖尾巴,他也想讓徐訣在某些層面只能記起他。
“那天在噴泉池扔硬幣,你許了幾個愿?”徐訣突然抬頭問。
陳譴一怔,說:“一個。”
徐訣便不細問了,只許一個必定跟他無關,他捏著鐵絲讓綁木棍的那端靠近燈芯,火苗躥上木棍燃起,他說:“我看那個池子吞了不少硬幣,也不知道它顧得上誰。廣場上的煙花秀也是,那麼多人稀罕它,它一個得意忘形就把你忘了。但是陳譴,你看這個就不一樣。”
他左手緩緩挪開集氣瓶上的玻璃片,右手穩而快地將鐵絲探入集氣瓶中。
鐵絲霎時在氧氣中劇烈燃燒,四射的火星恍如絢爛的煙花在瓶中碰撞綻放,陳譴從玻璃瓶中覷見了滿臉愕然的自己。不知過了多久,火光漸弱,他遲鈍地抬頭,徐訣的眼里還是自己。
“這場煙花是只屬于你的,雖然它不太壯觀,甚至有點草率,”趁著最后一絲光芒,徐訣將自己的心捧出來,暫時也只敢做到這份上了,“但是它只聽你的。”
火光熄滅,實驗室再度陷入昏暗。
實驗樓乃至整個空曠的校園都安靜得雪落有聲,不知誰的心跳卻鼓噪闐耳,徐訣好害怕搞砸兩人的關系,丁點勇敢隨著那短暫的煙花溜了,企圖說點什麼以欲蓋彌彰:“那啥,你沒忘記許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