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我也才知道不久,謝老板不讓我說,但我憋著難受,”周大雷邊說邊推開窗戶透氣,又說,“……嵐姨,他就是想讓你在鐘家過得好一點,少幾個人逼逼那些糟心事。”
鐘氏集團是A市赫赫有名的家族企業。
顧雪嵐嫁過去之后,這個重組家庭就顯得尤為尷尬,鐘太太的位置不好坐,更何況家里頭還有一個不鬧點事就不舒坦的鐘杰。
謝俞平時悶聲不響,看上去一副“懶得管你”的樣子。
顧雪嵐總以為他還小,這些壓力她擔著就行,沒想到周圍人怎麼說的、怎麼看的……原來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顧雪嵐回想到這里,手控制不住地發抖,想抬手把肩上那件外套往上拉,卻發現根本使不上力。
腦海里空白一瞬,強烈的脫力以及失重感席卷而來。
她最后一點僅存的印象,是聽到謝俞慌亂地喊了一聲“媽——”。
周遭是來來去去的腳步聲。
顧雪嵐暈倒后,鐘家亂成一團。
家庭醫生拿著藥箱從二樓下來,邊走邊叮囑:“還是那個毛病,都跟你們說了多注意著點,怎麼不當心呢。平時多注意休息,不能操勞……好好調養。”
謝俞還在發愣。
阿芳把家庭醫生送出去,往回走的時候沒忍住,站在主臥門口輕聲說:“太太這段時間身體一直不大好,你平時總在學校可能不知道,前幾個月還去了趟醫院……她昨晚一宿沒睡,就坐在樓下等你。”
阿芳話說到這,嘆了口氣:“不管發生什麼事,有話好好說。”
謝俞坐在顧女士床邊,樓下那些聲音逐漸變得遙遠。腦子里沒別的想法,只覺得自己混蛋。
他頓了頓,最后還是輕輕地碰了碰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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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雪嵐醒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阿芳正好在房里收拾東西,見她醒了,連忙挑幾句好話說:“二少在廚房給你燉湯呢。擔心得不行,讓他下樓吃飯他都不去,有什麼事就好好說……挺懂事的一孩子。”
謝俞在廚房里忙活了有一陣。
切食材的時候周大雷正好打電話過來,電話接通的瞬間,周大雷清清楚楚地聽到對面“砰”的一下。
手起刀落。
刀砍在砧板上,一聲悶響。
周大雷吞了口口水:“……謝、謝老板?”
謝俞沒說話,又砍下去一刀。
周大雷縮縮脖子,繼續為自己做臨死前的辯白,爭取死緩:“對不起啊,我也沒想到會這樣,人生真是充滿意外和驚喜。昨天晚上我本來在打游戲,對面那隊真的菜,然后我就想到了你,我的好兄弟——”
“行了。”
謝俞放下刀,看時間差不多,熱氣滾上來,把剛才切好的食材往鍋里倒:“這事跟你沒關系。”
周大雷以為按照謝俞這個爛脾氣,自己最多也就能爭取多活個兩天,沒想到直接無罪釋放。
周大雷得了便宜,還覺得哪里不太舒服:“啊?你確定不跟我算算賬?”
“算個屁的賬,”謝俞說,“是我自己的問題……你就那麼想我跟你算賬,你有病?”
他還沒那麼是非不分。
這事再怎麼說,也怪不到周大雷頭上。
“那嵐姨現在怎麼樣,”周大雷問,“沒事吧,身體可得當心點。”
掛了電話,謝俞看著從鍋里不斷滾上來的熱氣,不知道為什麼,腦海里突然冒出來賀朝當初在教室里對他說的那句‘用自己方式對她好,不一定是她想要的’。
他想到這,又低頭在聯系人列表里找到‘賀朝’兩個字。
打了很多話,最后悉數刪掉,只留下一個字。
-哥。
這鍋湯燉了大半天。
等謝俞把湯端上樓的時候,顧雪嵐已經靠著靠枕,在床上坐了一會兒。
與其說是生謝俞的氣,她更多的是氣自己。
這幾年她跟謝俞的溝通變得少之又少。
她能感覺到,這個孩子,正在一點點學會獨立,很多事情都不需要她幫忙,也……離她越來越遠。
“媽。”謝俞想說‘對不起’但這三個字,就跟‘我愛你’一樣,對越親近的人反而越難說出口。
顧雪嵐看著他,既沒繼續質問,也沒有苛責。
她把那碗湯接過來,沉默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下去。
“我也希望你過得好,”喝了幾口,顧雪嵐低著頭看著碗里幾顆紅棗,眼角悄悄濕了一片,低聲說,“只要你過得好。”
“在黑水街的時候,我就成天想,想給你一個更好的生活環境,不說過上多優渥的生活,起碼不愁吃穿。”
“我沒想過……”
顧雪嵐說到這,頓了頓:“如果是這樣,我寧愿我不是什麼鐘太太。”
謝俞不動聲色地仰了仰頭,眼眶明顯泛紅。
他從小脾氣就硬,不管遇到什麼事,從來不會掉眼淚,現在眼里無法控制地濕著、覺得不太適應,也有點丟人,仰頭把那股濕熱倒回去,又喊了她一聲:“媽。”
顧雪嵐抬眼看他。
謝俞又問:“你喜歡清華還是北大?”
顧雪嵐回想起以前謝俞拿來嗆她的那句‘你看我考個清華還是北大’,她把碗隨手放在邊上,抬手抹了抹眼角,被他逗笑了:“……都行,只要你自己喜歡,什麼學校都行。
”
賀朝假期偶爾會去圖書館里泡一會兒,手機調設成靜音模式,等合上書,撈過手機看時間的時候才看到謝俞發過來的那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