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不能死。
康陽說了,他認識艾沙。
他得活著去見艾沙,哪怕是那個不知身份的副將也好。
這其中定是有誤會,只要他能解釋得通,他就還有翻盤的機會!
只是,他在野豬一樣地吞咽食物時,總會想到將軍府內精致的小點心,以及與時停云同桌而食時那些不算奢華卻足夠美味的佳肴熱飯,口里的飯便更多添了幾絲酸澀味道。
意識到這點,褚子陵會抬起糊滿了餿飯殘渣的手,照自己臉上狠狠摜一巴掌,好叫自己清醒些。
想這些有什麼屁用?!
他還有前途,還有希望,只要他抓得住,便還有東山再起之機,又何必像個窮困潦倒的破落戶似的回顧以往的輝煌?!
在他被囚的第六日,精神已見恍惚。
門被從外拉開時,歪靠在墻上的褚子陵動了動眼皮,便本能地手腳并用,往門口爬去,想去接他的飯。
滿室的異味叫來人皺了皺眉,示意兩個人進來,把褚子陵脖子上的東西取掉。
褚子陵被一天兩頓的餿飯喂得體虛氣短,也無力掙扎,只能像一條病狗似的任人盤弄。
他被剝光衣裳,草草按在熱水里,被人用鬃毛刷粗暴地從頭刷到尾時,那在中原司空見慣的熱水澡,叫他充滿污垢的毛孔紛紛張開,竟然給了他一種飄飄欲仙、恨不得溺死在其中的暢快感。
褚子陵宛如一只暈頭雞,被套上一件粗陋的麻布衫,推搡上前堂時,因饑餓和傷痛而困乏的神智才稍有回復。
他看向堂上端坐之人。
那是個陌生的武夫,單眼包著白布,褚子陵之前從未見過。
他想,想必是個無足輕重的人物了。
想到這里,褚子陵勉強挺直了腰桿,問:“你是艾沙?”
背后乍來一腳,把他一下踹趴在地。
那小廝用南疆文咒罵一句,隨即道:“你是什麼東西?敢直呼艾沙大人名諱?”
上位之人擺一擺手,打量著面部腫脹得已看不出昔日清俊輪廓的人:“你就是褚子陵?”
褚子陵忍著窩火,道:“是。大人。”
“我聽說你是奴籍出身?”那人飲了一口酒,“看起來不像啊。”
褚子陵說:“我本非奴籍,乃是自愿為奴。”
“哦?”
如他所愿,那人果然起了些興趣。
褚子陵挺了挺酸痛的腰板,想等他追問,自己為何愿意自甘墮落,賣身為奴。
孰料,那人又呷了一口酒,話鋒一轉,輕蔑地哈了一聲:“……關老子屁事。”
他俯下身來,問褚子陵:“你可知道我是誰?”
褚子陵:“艾沙……”
“色提·艾沙。”那人鷹似的獨眼死盯著褚子陵,“我叔叔是伊布·艾沙,我父親死得早,是我叔叔將我一手帶大。你可認得他嗎?”
聽到那個熟悉的人名,褚子陵整個兒放松了下來。
他以為康陽口中的“艾沙”與他識得的艾沙碰巧是同姓,許是有仇,才要設計把自己帶來,好壞了他向上爬的青云之梯。
如今知道此人是那名艾沙的近親,且有恩于他,褚子陵便認定這不過是個誤會罷了,連作答的語氣都輕快了幾分:“認得。你若是不信,可帶我去見你叔叔。他自會給你一個交代。”
色提·艾沙專注地盯著他的眼睛,露出一口白牙:“你想去見他?”
褚子陵見他神情中隱有猙獰,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了:“我……”
不等他說完,一杯熱酒便和酒杯一道在褚子陵臉上轟然炸開:“你殺我叔叔,如今還有臉說要讓他給你一個交代?你是什麼東西?一個小小細作,卑賤奴隸,左右逢源,看見中原得勢,便要踩著我叔叔、踩著帕沙將軍的命往上爬,豈有這樣的好事情?!”
褚子陵心神巨震,只覺腦中轟鳴,像是被馬蹄踩了好幾個回合。
艾沙死了?為何此人言之鑿鑿,說是與自己有關?
不及細想,褚子陵便聽上位傳來憤怒的令聲:“將這個不知好歹的奴隸拖下去,在臉上烙上奴印,打斷雙腿,扔去便所,交給老窯,他自會知道怎麼處理!”
褚子陵這下不敢再賣弄關子,掙扎起身:“那你可知道我是誰?!”
艾沙:“我管你是誰?”
褚子陵若是再有所顧忌,怕是會全盤皆輸,因此他嘶聲叫破了自己的身份:“我是南疆皇子!南疆王的私生子,你敢動我,南疆王不會輕縱了你去!”
艾沙一怔,上下打量他一番,旋即放聲大笑,生生樂彎了腰。
“當真是個瘋子!你說是南疆皇子,有何證據?”
褚子陵:“我有一塊南疆王的玉,可證身份!”
“玉呢?”
褚子陵一滯,心尖再次抽痛起來:“我是有的,卻被那康陽扔入了蒼江……”
艾沙再次大笑,笑得褚子陵通身發冷:“我……當真有玉!你若是不信,你叔叔那里應該有一封信,信上描著那玉的樣子!”
艾沙的獨眼里已經全是嘲諷的冷光:“是。那信件中是有一張描了玉的圖不假,我叔叔想必也信了,可誰知道你是不是仿制?你紅口白牙造一塊玉出來,便要我信你?你狡詐多計,詐死了叔叔,詐死了吳將軍,又詐死了帕沙將軍,你當我不知?”
褚子陵心漸漸凍成了一塊堅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