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他吃慣了好米面、住慣了好帳篷,突然落到這鳥不拉屎的邊陲,成日里和一幫流民打交道,不習慣也是正常的。
思及此,他叫住了褚子陵:“子陵,你過來。”
褚子陵回過頭來。
副官把他拉到一邊:“不是叫你干活,是好事。上頭剛剛傳來消息,我們驍騎營,有仗打了。”
飲食不調、外加心情躁郁,生出了滿口血泡和潰瘍的褚子陵,總算在幾日后擬好了一封信件,把鴿子放入了漫天的風沙之中。
數日之后。
這封信幾度輾轉,又攤放在了帕沙的桌案之上。
一雙綠色的眼珠盯著發黃的信紙,瞳色沉郁,看不出它們的主人在想些什麼。
帕沙的副將已是極度不耐:“將軍!您還要信他的鬼話不成?!我叔父、吳將軍接連慘死,難道還不足以使您警醒?”
帕沙冷冷道:“戰死?吳宜春分明是蠢死的。”
他指著信紙上端,自言自語道:“……為何他還寫著給艾沙?難道他還不知道,艾沙已經死了?”
副將只覺頭大如斗:“將軍,恕屬下冒犯,屬下實在不知,您對那褚子陵何來這等的信賴?!”
“人說上輩子殺豬,這輩子教書;我看我是上輩子殺人,這輩子教豬。”帕沙道,“實在不知,就閉上嘴。我不必向你交代我的想法。”
副將只好不甘地閉上了片刻的嘴。
片刻之后,他仍是忍不住,沖口而出:“那您難不成要聽那姓褚的話,撤出歸寧?”
帕沙冷笑一聲,反問:“你當真相信,北府軍敢舉大軍,渡江來打歸寧?”
副將略有訝異:“您……”
“北府軍打歸寧?笑話,歸寧有天險,與北府軍親軍隔了一道蒼江,是鐵木爾將軍的前沿之一。
且不論北府軍有沒有那個狗膽與我們正面作戰,我們若是避其鋒芒,未戰先撤,在鐵木爾將軍那里又要怎樣交代?”
“但那褚子陵信中說得也很明白……”
見帕沙如此篤定,副將反倒不安起來:“……說是那姓時的小東西有秘密戰術,會趁夜渡江奪城,還提前定下了您頭顱的賞格……”
一百金,饒一串蒼江淺灘的特產王八。
這賞格聽起來,著實令人火大。
“哈。”帕沙倒是不怒,“小小豎子,信口逞能罷了。”
副將道:“那褚子陵倒是建議得很仔細,叫我們避其鋒芒,撤到東側的稻城去,與索將軍合流,讓開一個缺口,形成一個口袋陣,讓那時停云撲個空,再趁機與西側的仡卡將軍部一道,東西呼應,把北府軍絞殺其中……”
帕沙綠色的眼睛狡黠地眨了一眨:“我問你,若北府軍不是沖著我來的呢?”
“咱們與長陵的仡卡將軍與稻城的索將軍,成了一個互相翼護的品字形,長陵與歸寧相距二百里,歸寧又與稻城相距百里,互相照應,橫鎖蒼江,便是鐵桶一座。然而,如若北府軍是沖著仡卡去的……”
副將恍然大悟:“是了!中原狗子果真狡猾!仡卡將軍在西,恰在蒼江上游,北府軍不需渡江,便能悄悄繞行至其背后,出其不意,攻城奪地。北府軍那邊口口聲聲渡江渡江,可他們哪里來的膽子與咱們在江面上正面相抗!若是咱們聽了這姓褚的話,當真撤至最近的索將軍處,豈不是把仡卡將軍孤立了,叫他破了我們的聯盟?”
他越說越覺得有理:“果然!那姓褚的是在誆將軍!”
帕沙卻道:“我想,褚子陵他的確是被蒙蔽了。有人怕是在利用他,為我們遞傳假的訊息。”
他不理會副將的又一次質疑,垂眼沉思。
帕沙仍相信,有利益驅動,褚子陵絕不會叛。
但不管是艾沙之死,還是吳宜春之死,都無疑確證了一點:有人在利用褚子陵。
那他,何不好好利用這一層“利用”,多為自己牟些利益呢?
副將說破了嘴,也不見帕沙對褚子陵的“信心”有何動搖,只好嘆息一聲:“……將軍,您說吧,我們如何做。”
“莫要他理會信中所說,北府軍要‘來’,那便‘來’。多派探子,監視著長陵那邊。如果有中原的探子出現,莫要打草驚蛇,佯裝不知,放他們回去。”
“不知會兩位將軍一聲嗎?”
帕沙笑道:“若是不叫北府軍把仡卡打疼,鐵木爾將軍是不會記得我率軍馳援的功績的。功勞,我一人攬下便夠。我胃口夠大,不怕撐著。”
褚子陵這顆棋子,很有可能已經廢了,那他何不拿這步廢棋,自己搭一道青云梯?
末了,他笑道自語:“時家小兒,同樣的招數,吳宜春中了,還想要我中一次?我便頂著這一百金的腦袋,恭候大駕。”
第203章 霸道將軍俏軍師(二十二)
帕沙是志在必得了。
數日后的傍晚, 他在蒼江沿岸走了兩圈,在撲面而來的浪潮濕氣間聽著探子的回報。
探子道:“有消息說,中原人早在三月前就開始造船了,花高價征集懂造船的木匠與鐵匠,聽說造的都是堅船、大船……”
帕沙哂笑, 將一顆小石子踹入滾滾江水之中。
待探子退下, 一旁的副將走上來,也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樣。
帕沙:“明白了?”
副將:“屬下明白。北府軍這是做給我們看呢。”
帕沙笑道:“若是真要渡江正面硬撼, 又何必這樣大張旗鼓, 四處宣揚,像是生怕我們不知道他們會把主力都集中在江邊,來一場轟轟烈烈的江戰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