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這樣說,時停云還未開口,他服侍著的于風眠卻側過身來盯著他,口吻不溫不火:“這種事情,是你該問的嗎?”
褚子陵猛地一怔。
他對這位公子師了解并不算深,只知道他的出身和身體都不大好,但很受公子尊敬,因此以為他該是個好相與的性子。
“莫要拿我做你討好公子的筏子。”于風眠的神情與語氣都不像是生氣,只是在輕描淡寫地陳訴事實,“……認清你的身份。”
“身份”二字,恰恰好踩在褚子陵的痛點上。
但褚子陵定力非凡,不僅繼續為他穿衣,而且笑顏依舊:“是,于先生。子陵失言,以后絕不再犯。”
話畢,他偷偷覷著時停云。
時停云對此一字未發,也在褚子陵預料中。
對方是公子師,算是長輩,還很受公子尊敬,與平輩又是好友的嚴元昭不同,時停云自然不會為了自己和自己的先生翻臉。
話雖如此,褚子陵難免有些說不出的氣悶。
被皇子訓斥,他可以淡然處之,一來二人實際上算是身份平等,二來還能讓時停云感到不平,為他出頭,在嚴元昭與他之間間接地推波助瀾,釀成矛盾,雖然不能指望破壞他們的感情,也能讓他們生出些細微的罅隙。
然而,被一個身份低微卻一朝登榮的罪人這般指摘,褚子陵心里還是不可避免地被膈應了一下。
他不敢再小覷此人的心胸與頭腦,悄悄留了個心眼,卻絲毫不覺身后時停云投來的視線。
池小池好奇:你什麼時候知道渣攻是他?鎮南關那邊還沒有回音呢。
婁影側身,把外袍穿好,錯開俯身收拾床鋪的褚子陵,比了個口型:你叫從不做雜務的他來收拾雜務的時候。
其實他很想說,你叫他進門來的前一刻那個眼冒精光準備坑人的樣子,一看就知道了。
不過,反正他也很喜歡小狐貍這副模樣,并沒有讓小狐貍改正的打算,所以他就沒有明說。
池小池朝外走去:“阿書呢。”
褚子陵背對著他,一邊鋪整被子一邊笑答:“阿書去打點您的近身之物了。他是初上戰場,很多事情都不懂,我同他說過,他備的那些在戰場上根本用不上,他也不愿聽。”
池小池把長發簡單用發帶綁起:“那我便親自去請阿書大人來為我洗漱了。”
褚子陵笑:“公子慢行。”
池小池一路往小廝住的地方去,路上稍微關注了一下已經恢復了正常功能的顯示屏。
褚子陵對時停云的好感值為53,悔意值為4,完美處于軟飯硬吃還能心安理得的區間內。
池小池先不去想現階段如何對付褚子陵,翻了翻倉庫,找到了一張功能卡。
現在有了世界線,有些信息就能輕易獲得了。
他使用了叫做“世界線定位”的功能卡,這張卡,可以查看任何一人在原世界線的所作所為。
……
在時停云身死之后,李鄴書來到皇城之下,呈上一封血書,自承是當年將軍府中仆役李鄴書,受公子恩德,想要從南疆人手上為時停云收尸,不愿讓他由仇人收埋。
上城乞尸,還如此張狂,無異找死。
那守城的南疆將領頗為不屑。
南疆尚武,對這等不思復仇、反以求死殉道為榮的中原孱頭是極看不上的。
他層層上報,把這封血書呈給了褚子陵,說那人既然想報恩,不如成全他,讓他做了活殉。
此時,褚子陵的形貌比世界線中時停云最后一眼見他相比消瘦了許多。他看過血書,便順手用一側的油燈燒掉了:“回他一句:若說仇人,你也是南疆人,有何臉面為他收埋,為何還不羞愧自刎?”
那將領聽說李鄴書是南疆人,殺心也淡了些:“不殺?”
褚子陵道:“不殺。他來了便是有意找死,不過是想見公子一面,我何必要順他心意。”
南疆將領如實轉達了褚子陵的話。
聞言,李鄴書大笑三聲,對那將領道:“那煩請將此物與我家公子一同落葬。請他好生保管,數年后,我會將此物與我家公子骸骨一道取回。到時,阿書自當自盡于墓前,以謝生死未隨之罪。”
說罷,他從懷中取出一把牛耳尖刀,探入口中,一刀割舌。
那南疆將領大驚之余,也難免對這小小仆役的志氣起了敬意,對其他守城小將說自己會把此人趕走、免得污染城門后,把痛得躬身嘔血不止的李鄴書拖走,帶回家中,施以傷藥,保住了他的性命,在他傷勢穩定后送他出城,撒謊道,你的舌頭已經跟你公子一起下葬了,滾吧。
李鄴書也曉得他是在騙自己。
公子總笑話他瑣碎,若是自己的舌頭與公子一道葬下,公子大概也會煩的。
不過不打緊。
他的血肉,只要能在這望城內的某個角落里守著公子便好。
舌頭于現在的他而言,是最不打緊的東西了。
李鄴書躬身,對他行下一禮,隨即蒼白著臉色,踉蹌著離開了望城。
在那之后,中原陷入了經年的戰亂中。
七年后,望城被皇城軍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