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影的臉上黥紋算不得光彩之物,平素里就遮掩著,不欲人知,因此池小池特地支開了伺候的人。
將軍府中人都受過調教,曉得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最多也只是腹誹。
都說這公子師久病臥榻,又畏光畏寒,方才避人而居,可大晚上也戴著冪籬,怕是相貌有礙,才見不得人吧。
這具身體倒是輕,將披著浴衣的婁影打橫抱入水中后,池小池隨他一起浸入湯池里,被撲面而來的散發出硫磺味道的熱氣蒸得有些發暈。
他詢問婁影:“熱嗎?”
婁影坐在湯池邊,輕輕清洗著眼角的黥紋:“還好,腿沒什麼感覺,只是有點發麻。”
池小池悄悄深呼吸,努力說服自己。
這有什麼,小場面。
小時候他還跟婁哥一塊去過澡堂子呢,還為了比誰更能扛熱,在蒸房里差點脫水中暑,最后還是婁哥發現他狀況不對,主動認了輸,抱他出來,買了冷飲貼在他臉頰上幫他醒神,等他醒來,婁哥一手扶住他的后頸,一手啟開易拉罐,喂他喝橘子汽水。
池小池想得心里發軟,嘴里都是橘子汽水的淡香,膽氣也壯了不少,主動靠近他,給他擦腿和背。
池小池生怕他長褥瘡,把他的腿抬起,蓋住關鍵處,細細清洗了腿根。
他身上皮膚白得很,一搓就是一片紅,池小池剎著力道,怕弄疼了他,其結果就是擦身變成了摸身。
……空氣中洋溢著硫磺都壓不住的給氣。
婁影屈著身體,咬著牙忍了又忍,才攥拳輕聲道:“……嗯。好了。”
池小池覺得自己做得還不錯,側頭過來:“洗好啦?”
婁影努力支起一條腿來,擋住了池小池的部分視線:“暫時,不必。我自行沐浴一陣,你去洗一洗吧。”
池小池也是有些不自在,搓搓被熱氣蒸得發紅的臉,鳧到一側去,與婁影保持了一段距離,心里才安靜些。
半晌過后,婁影緊繃著的身體微微松弛了下來,呼出一口氣,側過臉來問他:“你懷疑誰?”
池小池心情放松后,撩著水玩得起興:“都有問題。”
嚴元衡性情太過內斂,心思倒不算難猜,但誰也不知道他這番心思會釀成怎樣的后果。
阿書,出身略有些尷尬,會定期外出,值得關注一下。
婁影問:“阿陵呢?”
池小池說:“待觀察。他練武,手上有纏過膠布的痕跡,其他看不出什麼,只能看出他的確得時停云的寵。”
他停了一停:“嚴元昭……”
在他看來,嚴元昭本身沒什麼問題,但他與時停云交好太過,宛如兄弟,毫無隔閡,本身便有些詭異。
婁影在此時動了。
他單手撐邊,借水浮勢,來到池小池身前,準確跪在他雙膝之間,把他直接逼得退無可退。
池小池一窒。
可還沒等他心跳得快起來,婁影便道:“嚴元昭。”
他把食指抵在了池小池太陽穴。
瞿英在馬車里與嚴元昭的對話盡數傳入耳中。
婁影簡單解釋道:“我與他見了一面。在他身上放了些東西。”
二人心里掛記著正事,沐浴完畢后便折返回房中,期間談了一路,匯總了一下現有信息。
池小池把婁影抱到床上,妥善地安置在里側,拿厚被子蓋好,自己才翻身上床,吹熄兩根蠟燭,在他身邊安歇下來。
入春不久,天還有些寒意,為著婁影的身體考慮,屋內添置了暖爐。
池小池有點熱,只用單被蓋住腰腹處,單手枕在腦后想事情。
婁影在與他近在咫尺的地方,望著他在黑暗中發亮的眼睛,溫和道:“熱嗎?”
“還成。”
“告訴你一件事?”
池小池以為是他有什麼其他發現:“說呀。”
“其實我的腿不是全沒感覺的。”婁影側過身來,補充道,“……腿根的地方。”
池小池的熱血轟的一下上了頭。
婁影說:“如果以后能照顧你的話,我會注意這點。”
說話間,黑暗中,一只冰冷的手探出被窩,輕輕抓住了池小池的手指,輕輕捏了捏。
“手心在出汗。”耳邊的聲音帶著讓人半張臉都酥麻起來的笑意,“熱了?”
池小池沒說話,把婁影的手塞進他的被子里,掖好后想要抽出來,那只手卻緊了緊,像是不肯放他離開。
池小池抿了抿嘴,一咬牙,把手交給了他。
微微出汗的手指勾在一處。
骨頭是硬的,發潮的手心捏起來卻很柔軟。
許是睡前多思的緣故,池小池閉上眼睛,便是一夜亂夢。
池小池一人走在一片朦朧的血霧里,鼻腔里是逼人的血腥味。
他在一座城中踉踉蹌蹌行走,手上與腳上都戴著極重的鐐銬,雙手指甲已經不見蹤影,該是被生生拔下來的,吸入一口氣,吐出來的都是血,刺得喉頭發甜發澀。
他很清楚這是原主的夢,但他什麼也看不清,唯有人語不絕,從他耳邊風也似的掠過。
“報!南疆反叛!時驚鴻將軍被鴆殺!”
“公子……將軍他……”
“黃口小兒,他帶得起北府軍嗎?不是打過仗便會整軍的!”
緊接著是阿書的聲音:“公子只是上過戰場而已!要他帶領整個北府軍……太難了啊。”
阿陵:“我會在公子身邊,你看好家,我會回來的,與公子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