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吩咐道:“書絕。”
池小池:“是。”
赤云子:“速速帶你師父返回回首峰,好生照看。聽風,去取最好的傷藥醫治,我稍后便去查看情況。至于宴金華……”
赤云子連一個眼神也不愿再給他,頓了一頓,道:“收押明月樓,擇日公審。”
宴金華看到幾名弟子迅速向自己包攏過來,驚恐萬狀,只得抓住最后一絲生機,竭力強辯道:“師父!莫要聽信文玉京之言!請聽弟子一言,此人……文玉京,口口聲聲稱他人是妖物,其實他才是妖!此人非是此世應有之人!他是——”
宴金華說完這話,在場諸人還未及議論,上位幾位尊長面色齊變。
……他是如何知曉的?
本已將文玉京送至十數步開外的任聽風聞言,回眸看他。
他一掃往日逍遙浪蕩之態,眼光極冷,一字字道:“宴師侄,你大約是病了吧。”
言罷,他伸手招一招自己的弟子。
任聽風所收的兩個內門弟子機敏異常,受命上前,堵嘴的堵嘴,拖胳膊的拖胳膊,堵嘴的弟子還不忘往他口中塞入一顆麻實。
宴金華舌頭立時腫脹起來,麻痹不已,腫痛難當。
他掩著口,口水禁不住往下流,一句囫圇話也說不出來,仍不死心地吼叫:“他當真是——”
但聽夠了他的假話的人,已經沒有人愿意聽他講的真話了。
……
文玉京身上傷勢怪異,鞭痕清晰,像是經歷了嚴刑拷打,體內臟腑燒傷,內傷甚是嚴重。
他昏迷前的只言片語,已足夠赤云子、任聽風等人拼湊出一個“真相”。
宴金華與妖修早有勾結,因為文師弟知曉了他的秘密,宴金華竟起了滅口嫁禍之心。
他在迷蝶谷時脫離隊伍,趁機施術,與妖修們里應外合,害文師弟被囚,段書絕蒙冤。文師弟在山中遭禁三日,受盡苦楚折磨,終于尋機逃跑,并斬殺了一名妖首,提了頭顱,以此為憑,回山來找宴金華算賬。
可以說,除了在某些細節方面有所出入外,幾人推理的整體方向沒什麼問題。
服下幾顆丹藥,文玉京便醒轉了過來,精神也好了許多。
只是他身上傷得太重,乍一眼看去,簡直觸目驚心。
眾位師兄實在不能放心,一面叮囑他仔細養傷,萬勿留下沉疴,一面喚來段書絕,令他好生照顧文玉京,言語中對誤解他一事也有諸多抱歉。
段書絕似是對此事不甚在意,躬一躬身,便取了靈藥,前去煎煮。
待結伴離去時,赤云子留意看了一眼轉身去熬藥的池小池:“任師弟,方才與段書絕說話時,他似是有些心不在焉,不知他可否將我們的吩咐聽進去。”
“書絕做事還算妥帖,不必掛懷。”任聽風道,“況且,今日之前,他怕是并不知曉父母被宴金華所害一事。恩人變血仇,心中悵惘茫然,也不奇怪。”
赤云子想想,覺得確實如此,便不再多思:“封鎖漁光潭,將內里諸物一一封存。”
任聽風:“可還要公審?”
赤云子聲音里也帶了倦意:“公審?再由得他在眾人面前說那些瘋話?待文師弟好些,我們再問問他具體情形如何,到時再定奪罷。”
前去煎藥的池小池過了足足數個時辰,也遲遲不入門,文玉京只能歪在榻上,散著頭發,取了一卷書,讀一讀,好消遣光陰。
又等了許久,門外才傳來兩聲叩門聲。
當,當,小心謹慎,像是敲在人的心臟上,也是敲在池小池自己的心上。
那是一顆燙得發軟的心。
門內,沒有見到那人的面,文玉京就已不自覺笑了起來。
他將書卷藏入被中,清一清嗓子,但出口的話音仍是微啞:“進來。”
池小池進了門來,手里的紅木托盤里托著他花了這許久功夫才折騰出來的一小碗藥,以及一碟子小山似的蜜餞。
他走到床邊:“師父,喝藥了。”
文玉京雙手斂在被中,看起來沒有任何接碗的打算:“手上沒有力氣。”
池小池沒有多說什麼,拿玉湯匙舀了藥湯,吹溫了,拿勺子在唇邊確認過溫度,才喂到他的口中,用勺面仔細刮去他唇角流出的幾滴藥液,又取了一小塊蜜漬杏脯,送到他口邊。
文玉京搖搖頭,拒絕了這小甜點。
“我已聽三師兄說過。”文玉京望著他,贊許道,“迷蝶谷惡虺被除,你的功勞極大。沒有你的鮫丹,葉既明絕不能勝。因為忙于尋找我,那虺蛇尸首被帶入靜虛峰中,一直未及處理。我已經向大師兄討了那虺蛇身上的幾樣寶貝,蛇丹,蛇骨,蛇膽,都是絕品,對你修煉有益。”
池小池窮盡全身氣力和演技,只夠支撐他平靜地說完四個字:“多謝師父。”
接下來,雙方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池小池緩慢又恍惚地想著心事,恍惚到覺得自己剛才什麼都沒有想。
但他還記得一件正事:“葉既明……”
文玉京對他所關心的一切了若指掌:“我已同師兄說過,在時雨山中,我見過那葉既明,是個有些魯莽的好孩子。
他當時出現在那里也是情有可原。有我作保,他不會有事。”
池小池:“嗯。多謝師父。”
雙方又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