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池又不急。
宴金華是他的任務,可段書絕又何嘗不是宴金華的任務?
他就算不回去,宴金華也會主動貼上來。
于是他走得心安理得,甚至穿走了宴金華那件厚實的外袍。
靜虛峰共十六峰,文玉京獨居一峰,號曰回首峰。
靜虛山的規矩眾多,其中一條,非是君長或高階弟子,無特殊情況,入山必須下劍,其原理大致等同于高中里學生不得騎自行車,而老師可以開車進校門。
文玉京也不御劍,與池小池一起慢慢在月下散步。
文玉京在前,池小池跟在后面,二人都不是話多的人,交流不算頻繁,但氣氛卻很是舒緩寧靜,絲毫不覺尷尬。
文玉京走得很慢,姿態優雅,無聲無息。
他掬一捧青螢為燈,吹簫而行,在前面帶路。
池小池想,這大概就是古代人的浪漫吧。
這條路他不很熟,且回首峰向來是文玉京一人獨居,山路磚石難免有脫落損毀,崎嶇難行。
池小池索性踩著文玉京的腳印前進,以免踏空。
他們直登上了峰頂絕壁。
山頂,蓬松雪白的云叢間露出一角彎月,眾星列宿,卻都難掩熒熒月華。
池小池見此勝景,沒忍住脫口贊了一聲。
文玉京問他:“月亮可美?”
池小池猛地一晃神,想到了那次061為自己“摘”下的星星,又想到了現在還戴在他尾指上的戒指,只覺尾指火燒火燎地燙起來。
他收起了“該不會要摘月亮”的無謂想法,問:“師父,我們可是來賞月的?”
文玉京聞言,抬起手,手掌朝月亮方向攤開,不多時,一段淡銀色的月華便凝固在了他的掌心,竟是一把鑰匙的形狀。
他微微笑答:“不,我們回家。”
池小池眼前一晃,天地突變。
原本蓊蓊郁郁的山頂乍然平闊,一片古樸清幽的宮宇綿延鋪開,四周花樹皆茂,一面如鏡般的平湖如同一條翡翠腰帶,環繞殿宇,把殿宇圍作了一個湖心島的模樣。
唯有月亮還是那個月亮。
池小池初來乍到,自然是要先弄明白這里的規矩才是。
實際上,他甚至不清楚文玉京把他要來的目的。
他彬彬有禮地拱手:“師父,可需要我做些什麼嗎?”
“有。”文玉京把玉簫放回腰間,返過身來,溫和命令,“拔劍。”
池小池一愣。
“拔出石中劍。五十招內敗我。”文玉京把背上的傘取下,“或者,我敗你。”
他手中傘尖一抖,化為一柄碧色軟劍,劍柄正是傘柄,上面雕有半鏤空的雙鯉圖。
文玉京右手持劍,左手背于身后,注視著他。
池小池知道這是入門必經的試練,也沒多想,脫去外袍,拔出石中劍。
水劍無形,直指地面時,有一截垂落在地面,汩汩流動,卻不沾濕地面分毫。
軟劍先發,細微的嗡鳴聲分撥開空氣,直奔面門,池小池一指平抹劍身,橫劍彈壓下來襲的劍尖,再以腕力反挑撥開,避其鋒芒,直取中路!
然而軟劍如有生命,被撥開后即刻回彈,而文玉京單手使劍,側身避芒,躲過一擊,劍出如鞭,一道銀絲細光翩然而過,把他的肩衣削下了一片來。
先前段書絕所習均為靜虛劍法,而拔出石中劍時、鮫人先祖教授的劍法心訣,他也只是聽過一遍,還沒有開始學習,因此二人招式往來,均是靜虛劍法中最常見的快劍路數。
劍勢如疾雨,二人之間銀光交爍,三十招轉眼方過,池小池體內的段書絕漸漸被燃起劍意,取準空檔,斟酌好腕上氣力,側挑而去!
文玉京擅使軟劍,劍勢著實詭譎飄忽,難以預測,但若要正面對劍,他怕是不成。
段書絕計算精確,他保證,自己這一劍,論角度,論劍勢,文玉京絕擋不下來。
孰料,文玉京并未阻擋。
他揮手揚劍,軟劍卷落于石中劍劍身之上,在水劍劍刃上纏繞數圈,竟是一舉鎖死了石中劍的劍身!
段書絕怔然間,來不及做出反應,便見文玉京放開右手,換用左手,一把握住仍浮于空中的雙魚劍柄,瞬步繞至段書絕身后。
軟劍被拉伸成弓狀,薄細的劍刃半纏上了段書絕的頸部。
……段書絕,敗了。
即使是有前世劍術,再佐以千年劍意,曾被宴金華在漁光潭中軟性囚禁多年的段書絕,對敵經驗仍是不足。
他眨了眨眼,誠心道:“師父劍術一流,徒兒自愧不如。”
文玉京好脾氣地笑上一笑,轉手收劍。
軟劍如同軟尺,從石中劍上窸窸窣窣地卷離,彈開時,劍刃不慎掃過了旁邊一蓬開得正盛的夜來香,瓊花頓時翻飛如舞。
而文玉京將軟劍重歸碧色鯉魚傘的模樣,舉于頭頂,擋下了紛揚而落的花雨。
“假以時日,必有建樹。”他用三言兩語點撥段書絕道,“千年劍意,只是他人根基,如何運用,才是你的本事。”
莫說是段書絕,就連池小池,都難免為他氣度所動。
他說:“是,師父,徒兒知曉。”
他抬手行禮時,動作卻突地一頓。
剛才的激戰中,二人各有損傷。
文玉京斷了一片衣襟,池小池則被削下了最上方的兩顆襟扣,他這一動,先前被割破的肩衣失去約束,從肩頭滑落,露出了半側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