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途中,葉既明想著方才種種,越想越郁卒,便喚來正凈手的池小池:“陪本君飲酒。”
這本是強人所難,他曉得段書絕講究修身養性,一派清冷寡欲,煙酒向來不沾,沒想到池小池當真坐了過來。
池小池的理由是:“我們一起買來的酒,理當有我一份。”
葉既明歪歪頭。
幾日相處下來,他倒是不很討厭池小池這個人,不黏糊,性情直爽,是個好相與的人,只是他無法對使用段書絕皮囊的人提起好感,本想拒絕,但獨酌著實無趣苦悶,再加上他心念一轉,想,若把姓池的灌醉了,段書絕會不會出來?
抱著一絲隱秘的期待,葉既明丟給他一個杯子:“坐罷。”
酒的確是好,過了三巡,兩人興致都高昂了起來。
敲著酒杯,葉既明激情辱罵宴金華道:“那個老王八,本君早晚一天掀了他的蓋子!”
池小池:“拿來燉湯。”
葉既明:“喂狗!”
池小池:“你火氣太大,這樣罵人,容易把自己罵上頭,得不償失。”
葉既明拿眼睛斜他。
池小池喝了一口酒:“是這樣的,在我們那邊,罵人都比較委婉,比如我吃火鍋,你吃火鍋底料;我吹空調,你吹空調外機。”
葉既明:“聽不懂,罰三杯。”
池小池飲了三杯。
葉既明又在那邊嘟嘟囔囔地罵宴金華。
他對此人怨念深重,酒勁一催,思及過往種種,更是義憤填膺,只是古人罵人顛來倒去就是那幾句話,葉既明又不愿往下三路說,只能碎碎念叨著,說他張口閉口便是仁義道德,天下大義,盡是放屁。
池小池罰完三杯,又把酒給他滿上:“他后來還打算留在這個世界里生孩子。
也不知道他打算怎麼給他孩子做榜樣。”
葉既明唾了一聲:“他生得出孩子嗎?”
池小池:“他找得到給他生孩子的嗎?”
如此配合默契的三連擊深得葉既明之心。
他端起了酒杯:“干。”
池小池:“干。”
目睹了整個飲酒過程的061:“……”
這是什麼?臟話同好交流會嗎?
十壇酒告罄,池小池臉紅也沒紅,葉既明則醉倒在地,不省人事。
重生一次,他需要一次痛痛快快的一醉方休。
飲醉后,葉既明神疲體軟,又因法力低微,自動化為原形,盤成一盤蚊香,纏在段書絕的手臂上酣然大睡。
池小池坐回泉中,化出魚尾,閑來無事,便將劍化為琴身。
那是段書絕往常慣彈的焦桐琴,池小池倚著墻壁閉目休憩,任段書絕用單手徐徐撫出散音,助葉既明安眠。
而061為他念著《鮫人仙君》的原文。
他早已提前翻過全文,但就連他也不記得原文哪里有寫段書絕是個千杯不醉的體質。
于是在段書絕撫琴結束,按照規律的作息靜息而眠后,061合上書,問池小池是從哪里知道這點的。
池小池放下琴,單手搭在膝上,纏蛇的左臂搭在岸上,說:“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該讓他試試。”
……試試大醉一場,試試偷溜出山,試試這人世間種種該嘗試的生活。
“他這輩子已經和書中不一樣了,所謂的原文也只不過是個參考而已。”
061想,的確如此,宴金華一來,什麼都變了。他的父母早逝了起碼四年,他失去了被正常帶大的機會,被養得五谷不識,認賊作父,還被那賊嘲笑開門揖盜,是個蠢人。
誰料,池小池似是知道他在想什麼,聽著水聲蟬聲,慢吞吞道:“宴金華是狼心狗肺,但他如果沒有強改劇情,生拉硬拽,段書絕和葉既明不會有這樣一起長大的情誼。”
“現在,一切都變了,他已經不是設定,不是活在劇本里,他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愛恨,未必要按書走,非做回那個一輩子不行差踏錯的君子不可。”池小池把自己浸在已微微回暖的泉水里,“沒醉過一次,放縱一次,簡直白瞎這個人了。”
話說到這兒,池小池又恢復了那種勁兒勁兒的模樣,看得061心軟又喜歡。
061把書半合上,問:“那還念嗎?”
池小池說:“念。”
061:“……嗯?”
池小池說:“我想聽。”畢竟他要知道宴金華手里所有的籌碼,才好下注。
061笑了:“好。”
061潤過嗓子,又開始念書。
書的文采一般,偶有錯字、不通順的地方,好在文風沉靜,池小池靜靜聽著。
一輪滿月沉在他眼前的泉水里,魚尾微擺,把月亮擊碎成波紋,碎銀繚亂,不消幾刻,倒影又恢復了圓滿。
實際上,池小池也想為自己求上一醉。
連番的角色轉換和短暫的休息期,說他不累才是假的。
只是誰能想到,鮫人難醉。
……看來運氣有點不好。
好在他有六老師,那聲音也像是醇酒,足夠醉人。
池小池抬起手,摸了摸心口位置,想,不算這個世界,再過三個世界,他就再也聽不到這個人的聲音了。
池小池有猜想過他會是誰,但經過數度懷疑與數度否決,他已絲毫不敢信任自己。
唯有在這件事上,他不敢相信證據、直覺、判斷,任何都不敢信。
因為唯恐有失,所以不敢有希望。
唯一能讓他安心的,是讓061站到自己面前,明明白白地告訴自己,他是誰。
想到這里,他叫:“六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