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耀目的人造虹霓間,他緩慢游走著,找到了七八個他剛才親手送出去的奴隸。
他們被放在展示臺上特制的鐵籠間,看到丁秋云,只略略一點頭,便繼續低眉順眼地等候著丁秋云與他們約定的“時機”。
奴隸鎮的原住民早已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全家進化成新人類的才選擇留駐在此,靠奴役和販賣同類過活。
街上處處燃著熏香,香里有尸身的冷臭。
丁秋云繞城數周,弄清城中布局后,便把摩托車停在路邊,借著路燈光芒,拿香煙殼和鉛筆頭,畫著這末世里絢爛而悲哀的街景。
他聽到有幼年早逝又復活的孩子奶聲奶氣地向自己的母親提問:“媽媽,為什麼要把那個姐姐關起來呀。”
母親笑道:“我們和他們是不一樣的。”
“明明是一樣的呀。”小女孩指點著自己,“鼻子,眼睛,都一樣呢。”
“不一樣的。”
“有哪里不一樣?”
母親發覺自己無法準確地將這種優越感向女兒傳達,只好笑著搖了搖頭,用了父母教育子女時慣用的拖延大法:“等你長大就知道啦。”
聞言,靠在摩托車上的人笑著輕輕搖了搖頭。
這些孩子長大后看到的世界是什麼模樣,不是靠一張嘴就能決定的。
到了約九點鐘時,街面上起了些霧氣,街道上帶著孩子來看熱鬧的人也疲倦了,陸陸續續返回了旅館,準備休息。
據丁秋云他們問出的訊息,夜晚九點是一個分水嶺。
在九點前,往往是“展示”和“才藝表演”環節,主辦方會讓舊人類在籠中跳舞、毆斗,或是和犬類等殺傷力不很強的動物展開人獸大戰,比較適合女人和孩子觀看。
真正的“行貨”,是九點后開鑼售賣的。
丁秋云在繪畫過程中,也沒忘記觀察。
他數度抬眼,發現臺上有一個執鞭的人,扮演著低級督軍的角色,低著頭在臺上轉來轉去,但穿得卻很厚,口中哈出厚重的白氣,一看便知是個舊人類。
這人在臺上竄來竄去,一旦奴隸有異動,哪怕只是抬手撓撓癢,他都會異常機敏地竄過去,拿著鋼鞭當當當地敲著籠邊,叫對方老實點兒,不要動。
……用舊人類奴役舊人類,挺毒辣的手段。
丁秋云無視了那狐假虎威的人,拿出手表確認過時間后,一邊低頭繼續運筆,一邊按下鉛筆末端的“橡皮”,開口道:“蘭蘭。”
距此約三公里的顏蘭蘭眉尖一挑,伸手扶住耳機,裝作調整耳機線的樣子。
丁秋云說:“注意煙花。”
宣布晚市開場的煙花,會在九點整準時燃放。
這也是他們約定好的動手時間。
顏蘭蘭回頭看了一眼那負責看守雕塑的人。
他早已吃過了晚飯,守著一個放著老評書的電臺,撐著下巴打起了瞌睡。
顏蘭蘭輕捷無聲地起身,從包里取出一包口香糖,抽出最上層的一枚,放入嘴里含嚼,剩下的微型炸彈,她悄無聲息地粘貼在早已在紙上精心推算過數遍的位置,旋即躡手躡腳走到那打瞌睡的看守人身后,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將一管針液推入他的頸部。
丁隊讓他們拿醫院里做胸外按壓的假人練過無數次,現在對真人下手,顏蘭蘭心有點慌,手卻是穩而準的。
那人激烈掙扎了一會兒,很快便藥力發作、動彈不得了。
顏蘭蘭給他擺出了個自然的睡姿,挑選了個距離雕像較近、能觀察到爆炸后情況的藏身處,一邊嚼著口香糖,一邊看著即將到達“12”的分針。
她猶然惴惴,這炸藥聲和煙花聲終究有差,附近的巡邏人員不少,這冰雕萬一一次炸不開,把人引來,那她不就再次落到那些人手里頭了嗎?
她是完成了丁隊交托的任務,可自己看了人家沒穿衣服的漂亮姑娘三個小時,也算是有些感情,再把人扔下,委實不地道。
可這里一定是那些新人類的重點看守地帶,一旦有失,肯定會大舉包抄,漂亮姑娘是新人類,就算被炸傷也能自己愈合,顏蘭蘭就只能靠自身的血小板和革命的樂觀主義精神了,一旦受傷,就是給整個隊伍添麻煩。
但顏蘭蘭的眾多疑惑,均被對丁秋云的信任壓了下去。
……丁隊吩咐自己這樣做,那準是考慮到了各方各面了,準沒錯。
還有三分鐘。
三公里外的丁秋云將畫好的香煙殼夾入背包里的《小王子》,放入背包,轉而向一處專門販賣“A品”的大看臺走去。
谷心志就在那里,看臺的正中央,最顯眼的位置。
在眾人的圍觀中,他脊背挺直,端莊地坐著,目光低垂,裸露在外的腳趾凍得微微發青,他也懶得去暖。
他滿身清冷的少年感,引得不少人起了旖旎心思,紛紛爭論這個“六號展品”價值幾何,值得用多少件棉服和壓縮餅干來交換。
丁秋云趴在隔離欄桿邊,遠遠看著自家這柄深藏不露的人型兵器。
他本人的相貌也算出挑,這樣一瞬不瞬地盯著一個人看,著實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