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歌入院三天后,剛剛結束了自己比賽的賀長生來看了他。
賀長生的口吻里帶著不滿:“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
冬歌看著他,啞著嗓子問:“婁哥呢,沒跟你一起來?”
賀長生冷冰冰的,聽聲音是真的在生氣了:“他能一直陪你走下去嗎?想想你自己該怎麼辦吧。”
聽到這句話,冬歌突然就被委屈和酸澀填滿了。
他小聲說:“他能。”
說完這兩個字,他又自言自語地問自己:“……他能嗎。”
賀長生皺起兩道漂亮的柳葉眉:“嗯?”
那是冬歌第一次敞開心扉,跟賀長生說那麼多的話。
他說起了他跟婁思凡的愛情,坦承了他對賀長生的嫉妒,說到最后,他壓抑不住情緒,擰著被角輕聲啜泣起來。
……我嫉妒,我有罪,我沖動,可是我真的罪大至此嗎?
賀長生聽完后,神態有些異常:“是這樣嗎?……他沒跟我說過。”
冬歌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賀長生說:“我一直把他當朋友,我也以為你是他照顧的后輩。”
他又問:“你們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婁哥從沒跟我提過,你跟他……”
冬歌僵在了原地。
……沒提過。
什麼叫“沒提過”?
賀長生不是婁哥的好朋友嗎?
婁哥不讓冬歌公布他們的關系,好,冬歌不說,也不做,甚至不在外面跟婁思凡有任何親密的舉止。
畢竟在這個社會背景下,同性戀仍屬小眾,不能被曝于日光下自由談論。
而冬歌的性格內斂,也不是愿意在別人面前大方秀恩愛的人。
但他一直以為賀長生是知道的。
如果婁思凡沒提過,自己這五年算什麼?
如果沒提過,自己為什麼要去嫉恨一無所知的賀長生?
見冬歌不答,賀長生呼出一口氣,干脆道:“我知道了。以后我會跟婁哥保持距離,希望你不要介意。”
賀長生走了,留下冬歌一個人在病房里發呆。
大概在半小時后,婁思凡的電話打了進來。
冬歌艱難地拿起手機。
手機還是當年冬歌翻墻出去買的那個,質量很好,冬歌又念舊,一直用到了現在。
婁思凡的電話,曾是里面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號碼。
他接起電話:“喂。”
那頭的人氣急敗壞:“你為什麼要對他說那些?我不是叫你不要說嗎?你要毀了我嗎?”
冬歌頓了頓:“……你是誰?”
一時間,冬歌竟然沒能聽出那是誰的聲音。
接下來,婁思凡說了很多話,好像是把五年沒有宣泄出來的憤怒集中在了這一個小時里,化為透明的子彈,劈頭蓋臉地朝冬歌打來。
在電話里,婁思凡真情實感又痛徹心扉地說:“你該謝謝長生,他小時候受過欺負,有心理陰影,為了他我才護你。你呢?我小時候那麼幫你,照顧你,你就是這麼回報我的?”
冬歌一直以為,婁思凡只是不夠喜歡他而已。
但他沒想到,婁思凡甚至沒將他當做人,而只是一件好用的道具而已。
——小的時候,他是一個他用來討好賀長生、展現他善良悲憫之心的可憐娃娃。
——長大以后,他是一個好用且免費的充氣娃娃。
按照婁思凡的控訴,冬歌的確是毀了婁思凡,毀了他這麼多年精心維持的“友誼”。
婁思凡是那麼喜歡賀長生,想盡辦法要討他的歡心。
由于情感的投射,賀長生注意到了被欺負的冬歌,婁思凡也開始隨之關注他。
他本來只是想做個好哥哥,好好照顧冬歌這個“小弟弟”,沒想到那一夜酒醉,讓他迷迷糊糊地騎上了一頭老虎。
是冬歌害得婁思凡要做出這樣艱難的抉擇,是冬歌逼他在道德和賀長生之間做出取舍。
為了“責任”,他“做出了犧牲”,和冬歌在一起,“彌補他的過失”。
他也知道這樣“給不了冬歌幸福”,卻又不想做陳世美,想分手而不得,只能不斷通過“善意的提醒”,讓他知道賀長生有多好,示意他知難而退。
也只有冬歌這樣的蠢人,才會知難而進,抵死不退。
聽到他聲聲義正言辭的指責,冬歌連生氣都沒力氣了。
他躺在床上,語氣平靜得讓他自己都吃驚:“你既然不喜歡我,為什麼不早說。”
電話那邊的婁思凡道:“我不是一直在提醒你嗎?”
隨即,他又滿含痛苦道:“我已經對你負起責任了,這難道還不夠嗎?你也考慮考慮我的感受吧。”
冬歌虛弱道:“可你對我那麼好……你一直在夸我,說我這里好那里好……”
難道連這些都是假的嗎?
婁思凡說:“我是說過,可那只是普通的夸獎而已,你也想太多了。你想想看,從頭到尾,我有對你說過一句‘我愛你’嗎?”
冬歌沉默了。
片刻后,他輕聲道:“好的。我知道了。”
他禮貌地掛掉了電話。
從11歲到現在,整整12年的期待和崇拜,在一小時內化作了夢幻泡影。
12年,對冬歌來說,有半輩子那麼久了。
現在話已經說開,冬歌也沒打算死乞白賴地求復合。
他沒那麼賤。君既無心吾便休。
他這樣安慰自己,趴在枕頭上,大滴大滴的眼淚把枕套打濕成深色。
……為什麼這麼疼。
……跟腱撕裂的時候都沒有這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