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嘗試許多遍后,猛然攥起雙拳砸上了鋼琴。
鋼琴發出一高一低兩聲的呻吟。
大學的時候,一人能撐起一個樂團的天才程沅,連《歡樂頌》都不會彈了。
那天,他崩潰地哭了很久。
楊白華回來后,抱著他安慰:“寫不出就寫不出,我養著你。”
楊白華一直這麼溫柔,好像程沅經歷的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他會陪他一起扛下去。
但程沅卻越來越不對勁。
他常常在床邊一坐一整天,不知道該做什麼;哪怕照到一點陽光都會叫他害怕;他長時間厭食,偶爾暴食;他時常會忘記把鑰匙和錢包放在哪里,桌上的便簽也很久沒有更新過了。
他知道自己病了,可向楊白華傾訴,他只會答,你心情不好,多出去走走就好。
隔了三個多月,跟弟弟大吵一架的程漸沒憋住,偷偷跑來看了弟弟。
看到瘦到快脫相的弟弟,程漸嚇了一跳,硬拖他去看了心理醫生。
程漸把中度抑郁癥的診療結果往程家父母眼前一擺,程媽媽當即哭了出來。
好好的兒子變成了這樣,程爸爸立即設法聯系上了楊白華的父母,打算問問他們是怎麼想的。
直到和一臉震驚的楊家父母碰過面,程家父母才知道,楊白華自始至終,就沒跟自家人提過,自己和一個男人談了三年多的戀愛。
程家父母的態度很明確:國內環境不好,他們打算把小沅移民到國外一個安靜的小城休養,那里有一家專業治療抑郁癥的醫院。
小沅病成這樣,離不開楊白華,楊白華可以跟去,工作簽證或移民可以由程家解決。
那個小城在歐洲,早在十數年前就通過了同性結婚的法律。
程家父母此舉,可以說是為兒子做出了巨大的讓步了。
程家父母本以為楊家父母會反對,已經準備了一肚子的勸說,但他們在回去商量了一夜后,第二天就同意了。
程沅和楊白華一起辦了移民。
出國第二年,程沅病情有所好轉,可以彈鋼琴了。當重新坐上鋼琴椅時,他笑得像個小孩兒:“老楊,你想聽什麼,我彈給你聽啊。”
這一年,他們領了結婚證,在教堂辦了簡單的婚禮。
第三年,楊白華事業有了很大起色,提出要給父母辦移民,程沅答應了。
第四年,楊白華越來越忙了。某天回家來時,程沅發現他身上的襯衫不是他昨天穿出去的那一件。
程沅又開始吃藥了。
他不知道該怎麼問楊白華,更不想知道答案,至于楊家父母,總對他淡淡的,算不上壞,也算不上好,雖說同住一個屋檐下,可一天也說不上兩句話。
楊白華太忙,程沅守在有兩個說不上話的老人的家里,孤獨得要命。
可他不想讓父母擔心自己過得不好,每次跟父母電話時,他都要擠出最燦爛的笑臉,對那邊說:“我很好,你們放心呀。”
其實他并不很好。
病復發后,他一直想死,但又不敢死,怕對不起父母,怕傷了楊白華,為此他努力地活著,努力想從泥潭里站起來。
他不怕自己一身泥水,他只怕不小心弄臟了他看重的人。
直到某天,楊白華休假,程沅打算開車去兩公里外的超市買菜,因為忘記帶錢包,去而復返,不慎在廚房門口聽到了楊家母子的對話。
楊母抱怨道:“你不知道,小程就是個鋸了嘴的油葫蘆,兩天能說五句話我都謝天謝地了。”
隔了多年,楊白華還是那副溫柔腔調:“小程不愛說話,媽,你別生他氣。”
程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其實他以前挺愛說話的。
這樣想著,他躡手躡腳地打算去桌上拿錢包,剛一轉身,他就聽到背后楊母說:“咱們家已經辦好移民簽證了,你什麼時候跟他離吶。”
程沅:“……”
他脖子僵得扭不動了,垂著頭愣愣望著腳尖前的一塊地板,等著楊白華的回答。
楊白華沉默。
程沅像是被這沉默掐住了脖子,窒息得喘不過氣來。
楊母又說:“和個男人在一起,下不出崽來,總不是個事兒。我跟你爸騙咱家親戚,說你是出國工作,人人都夸你出息。前兩天你大伯打電話來,托你爸給他帶點洋煙酒回去,還問到你了,問你有沒有討著洋媳婦,生個洋娃娃。你說讓我咋回?!”
程沅被這一串帶著刀子的話戳得渾身哆嗦,胃里糾結著疼起來。
他微微彎腰,摟住自己痩成一張紙板的腰腹,拼命往里按。
“洋媳婦您受得了啊。”半晌后,楊白華溫煦的聲音重又響起,“前段時間,我們公司新進了個女孩兒,是華人。我跟她挺好的。”
楊母在滿意之余,又想到一個麻煩:“你打算怎麼跟小程說?”
這回,楊白華沉默得更久。
程沅沒有來得及等到楊白華的回答,卻也沒有讓楊白華為難太久。
當晚,他在琴房里用美工刀割開了自己的手腕。
因此,池小池一開始想開車撞楊白華,倒是真心實意的。
楊白華喜歡程沅,但也只是喜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