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我這個診斷下得對不對。”
佟西言發現自己真的沒辦法討厭這個姑娘,他點了個頭,說:“嗯,謝謝你。”
梁悅赤著腳踩著地毯走來走去,念誦葉芝的詩集。這是梁宰平最喜歡的詩人,小時候他常常念給他聽,在冬季,他給他一杯熱奶茶,把他抱在懷里。
每天早上他都會念上個把鐘頭,除了這些,還有當日的早報新聞。
特護進來做護理,梁悅點了個頭,示意她把東西放下,然后出去。
念完了一首,他把書放在床頭柜,瞟了一眼溫濕度計,把空調打高兩度,然后盤腿坐上床去,掀開被子,暴露出梁宰平下腹部和大腿。
彎盤內是做好了的碘伏棉球,每天必須做兩次會陰護理,也就是擦拭插了導尿管的殷經。他做這個工作,已經相當的熟練,因為不想有別人來做這些,簡直難以想象等梁宰平醒了,他會怎麼接受自己的這段過去,一次次把自己完全暴露在他人面前,為了最基本的生理保障,毫無尊嚴可言。所以還是讓他來吧,畢竟大家都是男人。
保姆敲門進來,拿著電話,說:“孫院長打電話找你。”
梁悅邊脫手套邊問:“他說什麼事了沒有?”不是已經說了,找佟西言。
保姆搖頭,說:“他說有很要緊的事。”
梁悅拉好被子,接了電話,對保姆吩咐:“午飯的米粉,剁一點蝦仁進去,要細,早上的蔬菜末差點把胃管堵了。”
保姆點點頭出去了。梁悅把電話放耳邊:“孫伯伯?”
“你爸爸這兩天怎麼樣?”
“好多了,勞煩你跟其他人也說一聲,爸爸挺好的。
”
“醫院里,出了點事情。”
“佟西言不在麼?你有什麼事,盡管讓他去做。”
“就是他的事!”孫副的語氣是壓抑著的怒氣:“早上我一個醫鑒委的朋友打我的電話,腫瘤外科有個病人,死亡快兩個月了,是他負責的病人,家屬現在把他告了,整本病案都在上面,問題很嚴重!”
梁悅皺眉:“家屬是怎麼拿到病歷的?”
孫副說:“誰知道!是復印件,總是病歷還在腫瘤科的時候,他們自己欠保管好!”
“你再說說詳細些。”
“這個病人是癌癥晚期,入院做的血常規,血色素只有四克,佟西言沒有及時采取措施,從入院到死亡的一個多星期,沒有復查過一次血常規,沒有輸過一滴血!這是嚴重的醫療過失!人家說了,下月初就要來調查,要是定下來,那就是一級醫療事故!”
梁悅把紗窗前的一盆蘭花轉了個位置,想了想,說:“你把病歷復印件給一份佟西言,讓他下午過來我這里一趟。其它事情我來處理。”
掛了電話,再打給刑墨雷:“你下午來趟我家里……自然有事,要緊事。”
特護進來收拾東西,看他的背影,因為更瘦所以看起來似乎更高了,這樣挺直了腰背站在窗前擺弄一棵植物,硬氣的像是經歷了風雨的男人,與一個月前那個單純的小年輕一比較,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了。以前他是多麼任姓張揚啊,無論什麼時候看到他,都是朝氣蓬勃自信滿滿的,笑容有幾分囂張,穿著白大褂的俊美模樣,人見人愛。
他轉身看她愣在那里,問:“怎麼了?”
特護突然臉紅,說:“沒事,沒事。
”低著頭收拾了東西快步出去了。
梁悅重新拿起詩集,坐在床邊的藤椅里翻閱。他第一次意識到梁宰平對他已超過父子親情,就是因為葉芝的詩,他挑著念給他聽的詩里,通篇都是無望卻濃烈的愛,有天晚上,他興致很高,他把他鎖在轉椅里,幾乎要抵上他的口鼻,那一刻他的眼神里充滿了危險,他緩緩的說:你是我遙遠的、秘密的、不可侵犯的玫瑰。
即使那是自己已經倒背如流的詩句,即使那年他只有十五歲,一樣也覺出了異樣……
猛的倒吸了一口氣,他像噩夢驚醒般費力呼吸,氣促,心跳劇烈。最近他總是因為想得太遠,忘記了呼吸。這是什麼病癥,他沒有學到過。
床上的人突然很痛苦的申今了一聲。梁悅屏息看他,怕自己聽錯,但梁宰平確實在皺眉頭。
佟西言來得早了一些,到梁宅時,還不到兩點,他買了一些水果與花束,畢竟是第一次登門。
保姆來給他開門,告訴他梁悅在書房等。佟西言看她面色歡喜,多嘴問:“阿姨,院長最近還好嗎?”
“好的呀,梁先生早上醒來了過,動得好好的!”保姆擦了擦淚濕的眼角,接過那些東西。
佟西言先也是一陣驚喜,但馬上冷靜了,會動并不表示清醒,已經一個多月了,即便清醒,倘若真如神外主任所說,那又能怎麼樣呢。
梁悅在書房翻梁宰平那些亂七八糟的不屬于醫院的文件夾,幸虧這些生意他不是樣樣都親自在管理,否則這會兒都輪到他頭上,非得四分五裂了不可。
佟西言敲門進來,梁悅示意他坐,繼續整理那些紙張。
佟西言靜靜看著他。梁悅穿了件深V領的灰色短袖T恤,鎖骨窩深的可以養魚,連胸肋的痕跡都明顯看得出來,簡直像惡病體質,露在黑色七分褲外的一截小腿瘦如柴,赤luo著的腳關節凌厲,毫無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