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西言用更低的聲音回答:“他問我你幾時給他找后媽。”他怕我變成他后媽。
春節三天照例不排擇期手術,因此比平時要空閑些。佟西言記得有一年年三十晚上,民工打群架,他跟刑墨雷兩個人一直忙到初一太陽升起,也是那年春節,刑墨雷給他介紹了早早的媽媽,純潔的小家碧玉,只是誰都沒料到她會有那麼嚴重的心臟病。懷了早早兩個月,他才知道妻子隱瞞了病情,當下就決定拿掉孩子,但妻子執意不肯,就算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她都想把孩子生下來。佟西言覺得自己當時能答應,真的是神使鬼差了。所以后來妻子生早早的時候頭盆不稱難產去世,他其實是有心理準備的。
他不愛她,娶她是因為那是刑墨雷的意愿。但是他愛他們的女兒,因為只有看女兒臉上的笑,他才覺得對得住亡妻。
刑墨雷覺得他害了他,為女方的不厚道刻意隱瞞病情,他在介紹他們認識時。幾乎把女方姑娘念書時每學期每門課的成績都查一清二楚了,卻防不到居然是個病秧子。
所以他也格外疼愛佟早早,一來是因為他自己沒有女兒,二來,他心疼佟西言。
早早不是母汝喂養長大的孩子,身體免疫力比別的孩子要差些,時常感冒發燒,佟西言半夜帶她掛急診吊鹽水,一個人抱著女兒坐在空曠冰冷的注射室里,要多凄慘有多凄慘。這幅畫面看在刑墨雷眼里,心里真不是滋味,于是跟小兒科的急診醫生說好了,佟西言一旦帶女兒來打針,就給他打電話,他過來換他去睡覺。
佟母說,刑醫師你那麼喜歡早早,不如把早早過繼給你當女兒吧?
刑墨雷欣然接受,早早是他們倆的孩子,這想法讓他渾身舒泰。
初一下午帶孩子去外婆家拜年,佟西言對丈人一家一直都客客氣氣。這反倒讓兩位老人很是羞愧。
初二要上班,一早,佟早早就被刑少駒帶出去玩了。佟西言意外看到刑墨雷的車。
“您今天就不用去了吧,有我呢。”佟西言見刑墨雷拿煙,連忙幫他點火。
刑墨雷深深吸了一口煙,扭頭瞇眼看東方金黃的朝陽,從車里拿出一個盒子遞給他。
“什麼?”佟西言打開來,是條厚實的圍巾,還是燒錢的牌子。
刑墨雷說:“你一年要丟多少條圍巾?”
佟西言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脖子,不好意思地笑。
這是他們相識的第十個年頭了。三十二歲的佟西言穩穩開著車,手摸著柔軟的羊毛圍巾,臉上有自己未發覺得淺笑。
梁悅從春節前一個月開始病休在家,直到元宵以后才回醫院上班,看到手術通知單上有佟西言工整的字跡,才想起來這個人應該是進修回來了。
正好上午有腫瘤科的手術,他在單子后面“麻醉”的空格里寫上一個梁字,代表他挑去做了。
佟西言做徒弟這些年養成的好習慣很多,其中一樣,就是總比師父先到一步。
他低頭系著口罩帶子,經過手術室護士辦公室,被護士長叫住,說:“西言吶,我跟幾個主任都商量了一下,為了公平起見,每個科室每禮拜都有三天優先機會,另外三天要讓給別人先,這樣就不用再為爭奪手術間和手術先后吵架了,你記得跟刑主任說一下是要一三五還是二四六。
”
梁悅在隔壁麻醉辦公室閑閑開口:“護士長,您自己干嘛不直接跟刑主任說,反正他一會兒就來。”
護士長干笑,說:“西言面子大嘛……”
佟西言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瞇起笑的彎度,說:“梁悅,很久沒見你了啊。”
“那也沒見你想我嘛。”梁悅斜眼覷他。
佟西言說:“我一回來就打聽你了,他們說你病了在家休息,我怕梁院長要罵人,沒敢打電話給你。”
梁悅一皺眉頭:“有他什麼事。”
梁悅是梁宰平的獨子,梁宰平離異后,父子相依為命。梁悅在醫院里長大,從小體質差,梁宰平醫人無數,卻治不了自己孩子的天生體弱,所以從來都是由姓子寵著。畢業工作才半年,病假就休了三個月,把麻醉科主任弄得哭笑不得。
佟西言笑著過去捏他的臉:“又鬧什麼別扭吶。上麻醉啦。”轉身去踩感應門。
梁悅追上去:“喂,記得帶我去‘寶麗金’啊……”
“想去啊?我帶你去啊。”刑墨雷的聲音從更衣室門口穿來,說:“你爸還沒給你開葷呢吧?”
梁悅不屑:“他吃素。”
辦公室里聽到對話的其他人都覺得背后一寒。梁宰平吃素?誰都知道梁宰平黑白兩通,他要是吃素,這醫院沒人吃葷了。
當天晚上梁悅就為他說過的話付出了慘痛代價。
梁宰平夜里在醫院總值班,梁悅被刑墨雷帶到“寶麗金”,結果梁宰平查夜打電話,一個小姐接了。
梁宰平殺到“寶麗金”,一把推開門,就見佟西言跟梁悅兩個醉鬼抱在一起唱《天仙配》,四個小姐圍在邊上吶喊助威,地上全是空啤酒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