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殿下……嗝!”洛云生打了個酒嗝,笑瞇瞇地看著辰子戚。
“……”
辰子戚是過來跟李于寒道謝的,雖然老二吹得天花亂墜,但真正去救常娥的是人家李于寒。這下遇到了醉醺醺的洛先生,也沒法多聊,誠懇地拜謝過這位便宜舅舅,便拉著洛先生離開。
皖王聽說洛云生在這里,立時過來拜見。
醒了酒的洛云生,又恢復了那副儒雅大詩人的樣子,淡淡地說了聲不敢當,轉身便要離開。
“先生,上次我與您說的事,可想通了?”辰子堅攔著洛云生,目光誠懇道。
“云生不過一只閑云野鶴,此生惟愿踏遍萬里河山,嘗遍天下美酒,不堪大用,王爺厚愛,洛某愧不敢當。”洛云生拱了拱手。
辰子堅嘆了口氣,緩緩抬手,身邊的侍衛立時遞上一方小盒,“一點心意,給先生買酒喝。”
洛云生毫不客氣地收了起來,行禮告辭。
辰子戚看著洛云生的背影,摸了摸下巴。老二這一臉丟了老婆的模樣真有意思,再三挽留,無非是想要洛云生留在身邊效忠于他。如此看來,洛先生當真是有大才的。
洛云生當然是有大才的。在這個以武為尊的時代,還能因讀書寫詩而聞名于天下,其才學可見一斑。就連廬山掌門,聽說那些“亂涂亂畫”是海樓先生的手筆,便立時叫人停止擦洗,還要找工匠,把題字的地方給刻出來。
離開廬山,在潯陽停留一日,辰子戚去了趟鴉翎樓,拿上次詢問的答案。
九如鎮地處偏遠,消息閉塞,但難不倒歸云宮的鳥們,幾番周折,總算是有了小茹的消息。
“死了?”辰子戚看著手中的消息條子,半晌沒緩過來,反反復復看了好幾遍。
小茹一直在紅裳院中,幾年前被鎮上的一個豪紳看上,想要納她為妾,銀子都給清了,只等著抬人過去。不料給那人的正妻知道了,帶了一群人,直接鬧到紅裳院去,把小茹活活打死了。
“就是那個老給你糖的買豆腐的姑娘?”常娥見辰子戚神色不對,便問了兩句,得知人被打死了不免唏噓,“官府也不管管嗎?”
“那人的正妻,是金剛門主的小姨子,誰會管?”辰子戚嗤笑,將手心的消息條子攥成了一團。衙門只管百姓與百姓的事,涉及到江湖門派就成了睜眼瞎,更何況,一個青樓的賣笑人,誰會在意……
“我在意。”辰子戚走到無人處,慢慢紅了眼睛。
那個一邊拿著帕子攬客,一邊偷偷給他塞糖果的小茹姐,在他那混亂而艱辛的童年記憶里,是很甜很美的一筆。
丹漪變作人形,輕輕抱住他。
“幫我找找洛先生的行蹤吧。”辰子戚啞著嗓子,把臉埋在了丹漪懷里。
“好。”
第八十四章 界碑
洛云生從廬山離開,一路晃晃悠悠往東行。用皖王給的錢,買了一頭毛驢, 沽上一壺好酒,在官道上邊走邊喝。
官道兩旁, 皆是田地。如今是種菜的好時節,烈烈驕陽, 照在青綠色的菜葉子上,滿是收獲的希望。再向前行, 就是潯陽界碑,過了界碑, 便不再是廬山派的轄地。綠油油連成片的菜苗,到界碑附近戛然而止。
仿佛有人在廣袤的大地上畫了一條線, 線的一側是繁盛鮮嫩的綠色, 勃勃生機一直蔓延到天邊去;另一側是龜裂干涸的土地和零散孤寂的墳冢, 烏鴉在荒涼的田野上盤旋, 哀哀叫喚。
沒有門派統轄的地方, 與無主之地無異。沒有人愿意在這里種田, 因為辛辛苦苦種出來,就會被游手好閑的江湖混混搶走。皇室積弱,世道崩卒,大章律典形同虛設。
洛云生拉住驢子,站在界碑處看了很久,提筆,在碑石上一字一頓地寫道:【青青田間苗,滾滾黃沙痕。一線裂天地,莫沾界外塵。誰言草木拙,不懂世間人。寒鴉棲樹聲,忽驚野草墳。】重重地落下最后一筆,洛云生盯著那界碑良久,仰頭灌了一大口酒。
長此以往,大章將亡。
年輕的時候,仗著一把劍一支筆,走遍大江南北,看到的不僅僅是山河美景,還有民不聊生、大廈將傾。他出身不凡,自小博覽群書,心中懷的是天下大義,總想著靠一己之力扭轉乾坤。
同意做皇子的教書先生,給他們講前朝、講法典、講治國,便是希望,能培養出一個可以拯救大章的帝王。然而,還是失敗了。一個兩個,只知道拉攏大門派茍延殘喘,忘了皇族的尊嚴,忘了治國之本。
“哈哈哈哈,世人皆醉我獨醒,何苦來哉!喝酒,喝酒!”洛云生朗聲大笑,朝著正在嚼樹葉的毛驢舉了舉酒葫蘆。
毛驢看了他一眼,呸地一聲吐出了那片不甚好吃的樹葉,低頭拽了一片菜葉子,嘎嘣嘎嘣嚼得起勁。
一人一驢,就這麼慢悠悠地走下去,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個小鎮歇腳。
小鎮還算繁華,有客棧,有酒肆。往來的商販與江湖人,各個形色匆匆。
酒葫蘆已經空了,洛云生便先去酒肆沽酒。
“可有潯陽酒?”將酒葫蘆遞給店家,洛云生開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