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少文那時為了拚業績,討好勞力仔,自作主張在背后使暗招,陰了香格里拉很多次。
要說這種事,其實在八大行里的競爭里,也不算新聞,如果他做得干凈巧妙也就算了,偏偏最后還被香格里拉的人給揪出來。他們大老板占帥,人雖然年輕,但手段是出了名的雷厲風行,背景后臺又硬,很多人都不敢輕易得罪這個人,黃少文不懂得點到為止,果然給自己招了禍根,有天下班回家,當街被人蓋了布袋,后來被路人發現送到醫院時,已是凌晨的事。
他的手腳全被打折,腦子也被人拍了一磚頭,幸虧沒被拍成白癡植物人,但還是養了差不多一年的時間。所有人心知肚明他是得罪了誰,也無人肯給他出頭。黃少文倒下去后,我意外接了經理的位置,羅軍當時明著跟我說,「現在你是代的,但這個位置以后應該也是你的,好好干吧。」......
聽說許文強年輕時也是個狠角色,好像差點背過人命,對面那個女的不知道跟他什麼關系,跟他有說有笑的,連我都能感覺到他的輕松愉快。我干脆打消走去與他打招呼的念頭,此時老板將兩大袋的魷魚羹地給了我,我付了錢,老板笑說:「再來光顧啊,東哥!」
我點點頭,轉身離開。
以前我也常說要帶程瀚青來吃這家的消夜,可后來我們出過國,溜過冰,釣過蝦,看過電影,……就是還沒來過這里。
我搖搖頭,現在竟然連聞著魷魚羹的香味,都能想起他。
十四號……十二月,原來距離他離開的那一天,已經過了這麼久。
第33章 三十
……在羅軍的PUB外看到程瀚青那一晚,我一度以為是自己喝多了眼花。
算一算,當時我們起碼有五個月沒見了。我人在車里,隔著一塊擋風玻璃,視線無法從對面人群里的程瀚青身上移開。我第一個反應就是:他好像瘦了。
酒吧門口不斷有人進出,男男女女,打扮成妖魔鬼怪,程瀚青一身萬年的牛仔夾克牛仔褲,普普通通放在人流中竟也顯得突兀起來。他頭發更長了,孤身靠在路燈桿邊抽煙,光影在他兩邊臉頰上打上一層明顯的凹陷,倒有那麼點憂郁浪子的味道,一旁有幾個女的正大膽地瞄他,他不為所動。......
臺北有那麼小嗎?我不禁想著,卻陷入死胡同里,原本要離開,卻因為這一眼,連引擎也踩不下去,索性窩在車里,隔著一條馬路看他。
不久后有個年輕男人走到程瀚青身邊,兩人開始有說有笑。
我像驚醒,又像更醉。酒精讓一切變得混濁又遲緩,一瞬間,我心如刀絞。
這種一下來得突然。前一大段時間,看不見他,頂多是偶爾想起他,也不曾有過這樣強烈的反應。我憋著氣,自己都嚇了一跳。
我拒絕深思原因,卻有種難以言喻的憤怒。對面,那個年輕男人勾住程瀚青的肩膀,倆人轉身要往酒吧里大門走,程瀚青則忽然止住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我腦子一跳,都不知道自己是想躲還是干脆探出頭去,原本以為程瀚青看見了我,沒想到只是剛好電話響了、他停下來準備接電話而已。
電話。.....
我鬼使神差拿出自己的手機一一按下他的號碼。
這通電話打得很沖動。其實我沒話跟他說,但還是打了。
直到撥出電話的這一刻,我承認,我緊張了。想起程瀚青離開當日憤怒的臉,凌晨空蕩蕩的家里───我大概真是個賤人,但實在太想這麼作,沒什麼理由,就當撒一通酒瘋,放任自己一通胡言亂語。
按照以往的不良紀錄,其實那些話根本不能當真。可我還是說了,一字一句說得不負責任,只圖一時痛快。
……后來見他舉著電話沖進酒吧里,再也看不見他。
電話里,我對那吵雜的那一頭跟他說,我們重頭來過吧。
他沒有回答。......
掛斷電話后,我胸口發麻,吐出一口長長的氣。走下車,在酒吧周圍晃了差不多兩圈,才在附近的機車格里找到程瀚青那輛機車。
我像個變/態狂,伸出手,在坐墊、龍頭上摸了一遍,后來干脆直接坐上去,趴在龍頭上,先是想笑,笑過之后,接著哭,這一次我沒有忍──那是頭一次完全只因程瀚青這個人,真正掉淚。
我這輩子活到現在沒為多少人哭過。
阿磊是一個。我爸是一個。那時候哭,是因為這兩個人都死了。
現在為程瀚青哭,感覺就復雜多了,理不清。
……經過的路人只以為我坐在自己的機車上發酒瘋。
等『瘋』夠之后,我抹了把臉,從口袋里摸出僅剩的半包煙。
之前,買子無意間在家里替我翻出的那張大頭貼,后來被我塞在錢包夾層里。酒吧門口碰見程瀚青那晚,我坐在他的機車上抽煙,抽完一根又一根。
每次點一根煙,我都告訴自己,如果這根抽完之前他還是沒出現,我就走吧。
……
就這樣,我抽完了剩下半包,程瀚青也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