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毫無猶豫,嘴角牽起一道淺淺的又羞澀的笑容,她生得并不可愛,可下一秒從電視機里傳出的答案,卻叫我頭皮發麻,無比震撼。
她無比篤定又天真地說:「愛。」……后來我也撥了那通捐款專線。
那聲『愛』,就那樣無關緊要地深烙在我的記憶里。一個九歲的瞎眼女童,明眼人看幾乎都覺得唏噓無望的未來,一天十個小時她都在推著叮叮當當、散發異味的斑駁推車,她說,愛。這一秒鐘就不知已贏過多少成年人,我心底五味雜陳,當下打得那通電話除了有同情之外,更含著隱隱的佩服,一個九歲的孩子面對生活,都比我一個近三十的大男人來得有勇氣。
我甚至不敢再多看一次那篇報導。
……第二輪的時候,我壓著王克,他緊緊抱住我。我們倆是只顛在海浪的木筏,內里腐朽,滿目瘡痍,于鋪天蓋地的浪潮上捆綁著載浮載沉,他舔掉我身上的汗水,發出饜足的嘆息;我奮力在他身上馳騁,右手始終緊握成拳,出汗的掌心高熱濕滑,王克的舌頭劃過我的指縫,也許是麻木了,我已漸漸感受不到手心那小張貼紙的存在,可即使如此,我的手也松不開。
「青,阿青……」王克在我耳邊,用著彷佛已登極樂的語氣著迷地說:「你真棒、真棒────你跟我在一起吧。」
「跟我在一起吧,求你了。」他不斷吻著我……
我張開嘴,像聽見,也裝作聽不見。
空氣中充滿精/液的味道,我恍惚地陷入一陣迷離的低潮中,無可自拔。
我無法說服自己再回頭去找高鎮東,但我也并不快樂,整個人像被生活一點一滴地掏空,剛剛的性有多激動,此刻就有多失落,鋪天蓋地的空虛是傾巢而出的黑螞蟻,占據滿腹張牙舞爪地爬,鉆進五臟六腑,全身都在隱隱作痛。
我總是告訴自己,這不過是暫時性的,總有一天會好。
可今晚這種低落卻以燎原之勢大幅吞噬著我。
這是那通電話的后勁在作祟。
幾個小時前,我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在七彩的舞池里亂竄,我造了一座囚籠圍困住自己。
我太了解他了。
高鎮東說重頭來過,未必是假;但要他改變,太難了。
我們充其量就是對炮/友,我卻對他有著占有欲,徹徹底底超脫了肉/體關系────我想要他的全部,想要他的感情。
我一直在忍耐,這不代表我毫無感覺,再這樣下去,今天是打一架,也許哪一天就是你死我活。
這種強烈的情感幾乎把我燒成一團死灰,就連王克那種爆裂的性/愛作風,都無法麻痹我,我突然擁緊王克,拳頭握得嘎嘎作響,意識到自己的卑鄙,呼吸急促起來,王克的聲音依舊在耳邊忽遠,忽近......
有人說,活著就要努力。怎麼拼命都是對的。也許我注定就是一個一事無成的人,命運給一鞭,才肯往前動一下,放在古時候,是奴性,現在,就是賤。
很多年后,我回顧往事,經常會想:如果當初那些事,我做了另一個選擇,是否現在的結果就會不同?
可惜不是任何事都能重頭來過。包括我跟高鎮東。但這已是我這一生聽過最好的情話,即使只有一次,但我永遠忘不了。
因為這句話,我們又有了一次機會。那也是我跟高鎮東這輩子,擁有的最后一段好時光。
第19章 十八.
我甚少聽英文歌,因為聽不懂,卻發現好多酷愛追求速度感的男人都喜歡在『愛車』里放西洋歌曲,音量還得調得無比大聲────最好連擋風玻璃都遮掩不住。
約莫就是一炫耀心理吧。
有時我在下班的車潮中等著前方的紅綠燈,柏油路上,身邊就會停著這麼一兩輛車,節奏咚滋咚滋的,整臺車身似都在跟著震,里頭的人也在跟著扭動,不時還挑釁似地朝車外的騎士們瞄幾眼,我時常懷疑,車里那些人是否真都聽得懂那些歌詞的意思────這種人以前我在車行見多了,我們私下都稱他們『尖頭』,在我看來,它就是種用來耍帥或者泡妞的方式而已。
如果正好又是一臺豪車,那別說,這種方式通常還真的很好用。
陳儀伶自己有臺時髦的紅色尼桑;我則是萬年一臺一二五跑遍天下。
以前她每次要求我陪她上陽明看夜景時,因為不愿跟著我那臺摩托車吹風,就讓我坐她開的車,說實話當時我心里多少有點不自在,總覺得一個男人坐女人的車,有點那個.......她罵我大男人,我不否認;每次坐她的車,我的手指總是有些忙,得找點事來轉移窘迫的情緒,有時是輕敲著窗戶,再不然就開出一道窗縫抽煙,陳儀伶察覺到,便笑嘆:「你們男人是不是總見不得女人比你們有出息啊?」
我咳了聲,沒說話,她只當我是默認。
陳儀伶是個有點驕傲的女人,反正她的確有這份本錢,且相當樂意適時展現她的資本,將它們攤在人前,好比一只抬頭挺胸的孔雀,擺弄牠斑斕鮮艷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