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的折射的陰影在他身上不斷劃拉過各種形狀,路樹、燈桿、電線────那些生動的陰影,在高鎮東身上劃動,滑過他的鼻梁,好像一只愛撫的手,高鎮東眼珠黑漆漆的,我看著他,他看著我,明明沒有任何動作,卻似已經過一場最漫長又恍惚的前戲。不知是誰先開頭,我們在出租車后座開始有意無意地磨蹭。磨一下。停下。再磨一下。停下……
想起軍中那段與左右手朝夕相伴的日子,以及那些令我在夜半驚醒的春夢,此刻,它們正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通通成真。
我們頭抵著頭,躺在駕駛座的椅背后,半遮半掩的角度,有幾次我能察覺到后視鏡里司機屏氣凝神窺探的目光,但我已管不了那麼多。
目的地很快就到。
.....扶著高鎮東在三重下車后,出租車像甩開瘟神般疾馳而去,下車前我特別瞥了眼表上的時間,凌晨四點十三分。
高鎮東依然住在這里。我已很久沒來過。
路燈下,他靠在鐵門前;我站在路邊看著他。
兩個人一路沉默到這個時候,也依然沉默,到了這個地步,語言顯得尤其蒼白。
高鎮東肯定酒醒了,至少醒了一半,他靜悄悄地盯著我,白襯衫黑西褲,五吋頭,一身的傷,左手臂的紋身從撩起袖管邊緣露了出來。
我沒跟著出租車離開。意圖已經很明顯。
都是明白人───我不但不想走,還想上去。我想跟他上/床。
高鎮東明白的。他一定明白……他的眼神我太熟悉了,他想的肯定跟我一樣,我知道;正如我也想他所想,他也知道。
這種赤/裸裸的默契,興奮地叫人心驚膽寒。那時我就忍不住想,如果這都不算喜歡────什麼才叫喜歡?
────這大概是我活了二十多年來,直至目前為止,人生中最接近愛情的一刻。
徹底失去理智,感覺原來如此危險。
像在走鋼索,明明他就站在眼前,離我不遠,前進卻變得刺激且艱難。
高鎮東走了過來,走得比我慢,跨步卻比我大,晃晃地掐住我的手臂,臉湊過來,頂上我的鼻尖。我聽見他沉重而著急的呼吸,一口氣噴在我的臉上,我閉上眼,耳邊響起低沉又似醉的一聲:「程瀚青……」
......我們跌跌撞撞地爬上樓梯,急不可耐。
高鎮東的家里陳設有些變了。床墊不再直接擺在地上,底下多了一組床板。一枝從前沒有見過的落地燈靜靜擺在床邊……
黑暗之中,我不小心踢到什麼東西,匡當一聲,我猜是某種鋁罐,也許是可樂,也許是啤酒。
「程瀚青、程瀚青......」外頭似乎下起了雨,漆黑的夜空漸漸反藍。
高鎮東不時叫著我的全名,嘶啞、難耐、性感。
射/精的那瞬間,我嘶地ㄧ聲,緊緊抱住高鎮東,左腿脛骨上一陣痛,是剛剛打架時不知道被哪個王八蛋踢了一腳。
以前高鎮東說過,我爽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反而很痛苦,我想此時此刻,我看起來大約也是同等猙獰,空氣中大約有什麼迷魂散,腳與背猶在火辣辣的疼,快/感卻也如假包換。
跟他的性/愛,是最痛快的。痛快到讓人想哭。
近三年后戲劇化的重逢,我連一句正經話都還沒對他說過,高鎮東也只是反復叫著我的名字,程瀚青三個字從他嘴里吐出來,成了春/藥,我們像倆頭發/情的野獸,除了做/愛,還是做/愛。
………
這一覺睡到隔天下午近傍晚。高鎮東醒來時,對著我怔了許久,說實話,他那個表情讓我很想笑,我不禁想起酒后亂性四個字,可惜我們倆都是男的,如果他能是個女的,我立馬娶了他都不是問題。
他很快恢復本性,我沒想到的是,他開口跟我說的第一句話竟是謝謝。以及抱歉。態度鄭重且認真。
我意會過是為了昨天打架的事。這樣的高鎮東讓我感到驚奇且陌生,好像長大了────不,也不一定就是長大,只是以前的我不曾有機會接觸過這一面的他。
我的確不是很了解他。
天亮以后,我才發現凌晨被自己踢倒的是一罐可樂,還是一罐開過沒喝完的可樂。可能也就剩下最后一兩口,結果全灑在地上,我想順手去擦,被高鎮東阻止。
「我踢得。」我說。
高鎮東嗤了聲,看我的眼神變得有些奇怪,他說有拖把,接著人就去廚房拿了一只拖把過來,自己把那地上那灘可樂給擦掉。
我半躺在床上抽煙,隔著煙霧看高鎮東拖地,隔了一夜小腿的瘀血已經變紫,不去刻意壓它,其實是不痛。從小到大我對對付淤青的辦法就是不去管它,反正總有一天會自動消失。
后來高鎮東走到我面前,指著我的腳劃了一下,問:「你沒事吧?」
我搖頭:「沒事。」
他的眼神在我身上來回掃了一圈,我身上只穿著條內褲,別說,這種眼光很容易讓人產生誤會。但我知道他只是在看我身上還有沒有其他傷口。
那臺黑色音響依然是靜止的。沒有音樂的緩和有點奇怪,太安靜,既無事可做,也無話可說,歸根究底,大約是高鎮東忽然變得『客氣』了,而我們又『不夠』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