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自己的兩只小肥手,啪啪拍了拍懷里的奶茶,“它好大好大的!”
嚴塘看著艾寶懷里,封口快有艾寶臉盤子大的奶茶,一時沉默。
這個奶茶對小孩來說當然是大的了,但是對他而言并沒什麼。
于是,嚴塘想了想說,“因為我比你大很多歲,我的嘴巴比你大,胃口也比你大,所以我可以輕輕松松地喝完奶茶。”
小小的艾寶看著大大的嚴塘哇了一聲。
“那艾寶,”艾寶把自己短短的手伸出來,拉出一條長長的直線,“也可以,這麼大的嗎?”
嚴塘看著艾寶比得直挺挺的手,差點沒忍住笑了出來。
不過他還是克制住了。
畢竟這個小孩問這問題的時候,是鄭重其事,很嚴肅認真地問的。
“應該可以。”嚴塘說,“應該可以長這麼大。”
艾寶一下子就高興了起來。
“那大大的,有沒有每天都好開心的呀?”艾寶又問道。
嚴塘愣了一下。
他還青澀的臉龐上,顯出一種無措來。
“你是問,長大了,有沒有每天都會開心嗎?”嚴塘重復了一遍艾寶的問題。
艾寶點點小腦袋,“系的呀!”
嚴塘抓抓自己的頭發。
他不太會回答這種問題。
嚴塘生來就嘴笨,又不喜歡敷衍人。
嚴塘想了半天,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面前這個白白嫩嫩的小孩。
長大有什麼開心的?
長大可沒什麼開心的。
長大了過后,就會發現很多事情的真實面目,眼前的世界會從小時候矮矮的灌木叢,變成一片高高的樹林。
會很迷茫,不知道以后該做什麼,會很痛苦,有很多不好的事情正在降臨。
長大,就是歲月不再像以前那樣緩慢而溫柔,伴隨著搖籃曲,和人一起入睡。
它也變成了一條鞭子,一把刀子,嘩啦一下,人的心已經碎成四分五裂。
嚴塘想告訴面前這個胖乎乎的孩子,長大一點也不好,并不開心。
但是他又覺得這樣不合適。
這樣的話,在嚴塘的嘴里轉了一圈,就又被他吞了回去。
他想起面前這個軟軟的小孩,是一個智力上有缺陷的孩子,對艾寶來說,也許成長是一個更冰冷更殘酷的事情。
十七歲的嚴塘,也于心不忍。
過了好一會兒,他默然許久,才憋出一句,“那小小的話,每天開心嗎?”
嚴塘沒辦法了,只能把問題又拋了回去。
艾寶甩甩自己的胖腿,毫不猶豫地點點頭,“系呀!小小的,有每天都好開心好開心的!”
艾寶的臉上揚起大大的笑臉。
嚴塘怔了怔,他看著面前臉上好無陰霾的小孩,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
和家人走散了,怎麼樣都不能算是高興吧?
尋常的小孩沒有呼天搶地就算是好事了,而面前這個圓圓胖胖的男孩,卻好像是天生被人帶去了不開心的功能,肉嘟嘟的臉上,只有燦爛的笑。
“艾寶每天都有開心!”艾寶樂乎乎地說。
嚴塘又抓了抓自己的后腦勺。
“那挺好的,”他干巴巴地說,“每天開心,就很好了。”
艾寶卻當嚴塘是在夸獎自己。
他笑得更高興了,“那長得大大了,有沒有每天都高高興興的?”
艾寶又一次問了這個問題。
嚴塘頓了頓。
他看著身邊仰起頭問他的小孩。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有星星在其中閃爍。
“……我不太清楚,”大約幾分鐘過后,嚴塘才開口說話,“長大的話,會有不開心的事情,也會有開心的事情。
每天都很高興的話,是一件很難的事情……有的人,在長大的路上,會逐漸失去快樂的能力。”
艾寶偏著頭,他小圓臉上是一派懵懂。
嚴塘感覺他好像聽懂了,又覺得他似乎沒明白自己是什麼意思。
小孩咂咂嘴吧,“那好的吧!”
他給出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然后,艾寶就像是小孩子,丟掉自己不感興趣的玩具了一樣,把這個問題拋到腦后,低下頭繼續吸呼吸呼自己懷里溫熱的奶茶。
嚴塘看著小孩臉上的肉隨著他吸奶茶的動作,嘟了起來。
不知道為何,嚴塘就是很想上手去捏一捏。
手感肯定很不錯。
不過現在,他和面前這個孩子并不相熟,他們也不過是最多一個多小時的相遇。
等一會兒,艾寶的爸爸來了,他們就要分開了。
嚴塘注視著身邊又在勤勤懇懇吸奶茶的小孩。
小孩的一頭小卷毛從發旋順然而下,一縷一縷的,讓嚴塘總是無端地想起羊羔。
不過這個孩子應該是一個胖胖小小,每天都很開心的小羊羔。
這個時候,十七歲的嚴塘和七歲的艾寶,都沒有想到——
在十年之后,二十七歲的嚴塘,會和十七歲的艾寶,再次坐在這個位置,一人一杯熱騰騰的奶茶。
盡管在十年里,嚴塘和艾寶都沒再彼此的生命中出現過。
他們獨自迎接一些或好或壞的東西,獨自在不同的世界里成長。
但是十年后的那會兒,艾寶會伸著頭,問嚴塘,“嚴嚴,你的奶茶是什麼味道的呀?”
他圍著嚴塘給他系好的小黃鴨圍巾。臉上的皮膚白里透粉。
而,嚴塘會很是上道地,把奶茶遞給艾寶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