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陰陽怪氣罵我媽是個**,同學嘻嘻笑笑問我,‘你媽呢?在哪呢?’,那時,我就覺得,她這種人真惡心,她肯定是不愛我,才會做這種腌臜事。”
“后來,她又說這個世界上,她最愛的就是我了。我是她和她愛的男人生下的孩子。這麼多年,她給了她能給的最好的教育,最好的資源,她把她的錢全部存著,留給了我。”
陳珊說,“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想起她了。”
“我原本以為,她已經徹底從我的生命里消失了,我不在意她了,也不會再在想起她時難受了,”她著,又輕輕地捻了捻自己脖子上的金項鏈,“可是,這幾天我又想起了她。”
金鏈子一直都被陳珊保養得很好。
這麼多年了,它依舊金光閃閃,像一條在歲月中,依舊波光粼粼的小河。
“我想起我的母親,我對她的愛和恨又被喚醒,這讓我覺得很折磨,”陳珊對嚴塘苦笑了一下。
“她就像是一抹陰影一樣,在我的影子里,一路跟著我。在我覺得自己已經走出來時,它就會又來敲我的門,問我,‘嗨,你還記得我嗎?’”
陳珊頓了頓。
她忽然有點說不出話了,她感覺自己的鼻子和眼睛都酸得她不能呼吸、不能睜眼。
嚴塘把一張餐巾紙遞給她。
陳珊接過,低聲說了句,“見笑了,嚴先生。”
“沒什麼見不見笑的,陳珊。”嚴塘淡淡地說。
陳珊對著自己有些紅悶的臉上扇扇風,想把臉上眼淚滾過帶來的炙熱扇退點。
“我始終……沒辦法忘記我媽媽死的時候的樣子,”陳珊說,她的眼睛通紅,其中隱約還有觸目驚心的血絲。
“她一個人,睡在那麼窄的衣柜里……她割腕了,她的血流了這麼地多……漫出了衣柜,流在了房間里的底部上……全是紅色,全是紅色。”
“我喊她,她也不理我。”
她說,“我跑去去她的書桌找手機打120,卻在桌上看見她給我留的信——”
“她說,‘珊珊,媽媽累了,媽媽要走了。你要好好地活著,媽媽永遠愛你。’”
陳珊說完這句話,她的眼淚不再是剛剛那樣星星點點地落下。
她的淚瞬間從她的眼眶里堤決而出。
還好她今天沒畫眼線眼影,否則她留下的就是黑色的淚淚。
時隔這麼多年,陳珊回憶起當時,紅色的衣柜,紅色的地磚,紅色的母親,還是如此歷歷在目,就仿佛是發生在上一秒。
巨大的悲痛,和其它種種理不清的情感雜糅,還是會朝她迎面撲來。
壓得她不能呼吸。
嚴塘看著面前的陳珊,他沒急著說話,也沒急著安慰她。
他坐著自己的靠椅上,靜靜地等陳珊自己平復一下自己的心情。
這是陳珊的過去,嚴塘也幫不了她什麼。
過去是一個泥潭,除非是自己,否則別人再多的幫助,也不過是妄論。
陳珊已經不是曾經那個,只會抱著自己媽媽哭泣的小女孩了。
她深吸幾口氣,收斂好自己的情緒,暫且把眼淚壓了下去。
“珊珊,”嚴塘把抽紙遞去,“我身為一個外人,沒什麼資格對別人說三道四的。”
他端起菊花茶,淺淺地抿了一口。
“一直以來,我也知道你心里對你母親的死,是過意不去的。”他說,“你總是覺得你也有責任,如果你以前對自己的母親不這麼冷漠、不這麼刻薄,那也許你的母親就不會自殺。
”
陳珊注視著嚴塘,不語。
“然而,這一切都只是假設。”嚴塘說,“作為你的朋友,也作為一個旁觀人,我想告訴你的是,也許你母親的死,對她而言也是一種解脫也說不定。”
“這句話我來說有點不合適,”他看著陳珊,神情有些認真,“可是,我還是覺得,女人是這個世界上最能受到愛情召喚的動物。對于你的母親而言,可能最后那一刻,她是幸福的。”
“珊珊,我們必須要接受一個現實。有些時候,我們是拉不住一個一心求死的人的。——當然如果提前發現了,該勸的還是要勸。但是,與此同時,我們能做的,大概也只有調整自己,接受這件事,然后對他們說,‘你們先走吧’。”
嚴塘說。
他放下自己手里的茶杯。
玻璃茶杯里,幾多金燦燦的菊花張牙舞爪地在水中舞蹈。
而玻璃茶杯的杯面,一面倒映著嚴塘神色極淡的臉,一面倒映著陳珊哭過之后,略有些沉寂的眉眼。
“我知道的,嚴先生。”過了好一會,陳珊才調整過來。
她的聲音有些嘶啞。
她也懂得這些道理。
不過是需要時間,讓她真正地走出來。
這個時間是多長?
陳珊不確定。
可能是十年,可能是十年又一個十年,也可能是她的一生。
“今天回去休息吧,珊珊。”嚴塘說。
他對著正想出言反駁的陳珊揮揮手,“帶薪休息。我知道最近很忙,你壓力很大。今天你的工作我會幫你做的,別把自己累崩了,回去好好睡一覺。”
“醒來過后,你就會變得更強大。”嚴塘說。
陳珊破涕而笑。
“那行吧,承你吉言了。”她說著,揉了揉自己的頭,“這兩天我你也確實是沒休息好,才會這樣胡思亂想。
”
嚴塘嗯了一聲。
他目送陳珊收拾好情緒,走出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