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艾寶的位置去看嚴塘,只能瞧見嚴塘線條冷硬的下巴。
嚴塘無奈地揉揉他半濕的頭發。
“你喜歡就好吧。”嚴塘說。
不過看有插圖的書,對艾寶來說,也還是很有好處。
這些充滿奇奇怪怪畫面圖片的書,詭異地激起了艾寶的創作靈感。
他晚上就帶著點小得意地和嚴塘分享了自己的新詩:
“神對一只蟲蟲說:
‘嗨呀,原來你
這麼小!’
他伸出一個小拇指
讓蟲蟲跳到他的手上
蟲蟲說:‘對的呀
我一直都是這麼小的。’
于是神想了想
他也變小了變得小小的
和蟲蟲一樣小
他們一起
飛走啦”
嚴塘讀著艾寶這首詩時,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其實沒什麼太多的文學修養,不太會欣賞詩歌,嚴塘也沒揣測出艾寶這首詩里的“神”和“蟲蟲”究竟在干嘛。
但是他無端地感覺到一種很溫柔的情緒。
“神和蟲是想要去做什麼呢?”嚴塘把艾寶的詩歌大作本合上,問懷里抱著新繪本看的艾寶。
艾寶抬起小腦袋,“當然是要去出去玩了呀!”
他說,“可能要去找哪一朵小花玩吧。如果花花是開著點,他們就可以坐在花瓣上滑滑梯,如果花花有心事了,垂著頭,他們就可以和有心事的花花聊聊天的呀。”
嚴塘點點頭,夸獎道,“我覺得這首詩很棒,寫得很好。”
艾寶頭頂的小卷毛翹了翹。
他頗有些自得地揚了一下自己的下巴。
嚴塘又隨意地翻了翻艾寶的這本詩歌大作本。
這個本子里,其實完整的詩是比較少的,嚴塘翻遍了也只看到幾首,大部分還是自己已經讀過的了。
而其余的,基本上都不過是幾句零碎、斷續的話。有時候還有一大團艾寶用黑筆畫的黑點點,把底下錯誤的字給掩住了。
艾寶很喜歡把自己寫的新詩和他分享,每一次艾寶有新詩了,都會把本本拿好,晚上給嚴塘看。
嚴塘本來以為艾寶是喜歡和別人分享自己的作品,得到一種肯定。
然而后來,曾教授無意間給他說,艾寶很抵觸別人去翻看他的詩歌本,要經過他的同意才能看。
嚴塘這才意識到,艾寶不是喜歡和別人分享自己的作品,而是喜歡和他,僅僅是他,分享自己的詩歌。
嚴塘揣著懷里的艾寶,一只手攬著他的腰,繼續看他的詩歌大作。
艾寶舒舒服服地靠在嚴塘的胸膛上,自己開開心心地繼續翻書看。
嚴塘上次在書店里翻閱的那本書,他還是沒有看完。
走的時候,嚴塘想了想,也沒有把它買下來。
回想起被自己放回書架的那本書,嚴塘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
十七歲的他沒看完這本書,二十七歲的他也沒有看完這本書,如今嚴塘回想起來,心里居然多了點悵然的味道。
進入四月中后旬了,天氣漸漸回暖了,公司的事務輕松不少,嚴塘今天少有地提前下了班。
當然,和他一樣的,還有陳珊。
“我今天晚上終于可以早點回去了。”陳珊涂著護手霜跟嚴塘說。
她的手不斷相互抹著,擦著,像一朵變化的花。
“好好休息一下吧。”嚴塘說。
陳珊最近確實是加班加點,有時候他早上看郵箱,都能看見凌晨兩三點陳珊發來的郵件信息。
陳珊嗨了一聲。
“休息是談不上的,”她擺擺手,“我得去逛逛買點衣服才行,衣服都不夠我穿了。”
嚴塘不動聲色地上下掃視陳珊。
他看陳珊每天的衣服都不重樣的啊,怎麼衣服會少?
陳珊瞥一眼嚴塘沉默困惑的表情,就知道這老男人在惑然些什麼。
“不想和你這種古董談這些,”陳珊嫌棄地嘖嘖,“我可是緊跟Fashion潮流的弄潮兒。”
嚴塘看了看最近身邊的陳珊弄潮兒,不甚在意地聳聳肩,哦了一聲。
二十七歲芳齡的古董嚴塘,和新時代弄潮兒陳珊一起站在電梯里,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一直到他們到了地下停車場分道揚鑣。
嚴塘坐上車。
今天提前下班了,他本來是想要去健身房練一下的。
然而當他發動自己的車時,嚴塘腦中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反復出現,他在書店里看的那本書上的一句話。
“他不懂得在人生的旅途上,非得越過一大片干旱貧瘠、地形險惡的荒野,才能跨入活生生的現實世界。所謂‘青春多幸福’的說法,不過是一種幻覺,是青春已逝的人們的一種幻覺。”
這句話像是有聲音一樣,不斷地在他地腦子里循環而循環。
就算是嚴塘把耳朵捂住,它也一遍一遍地在他地腦海中回響。
有時候,它用的是十七歲的他還有些沙啞稚嫩的聲音,像是那一天他在一片灰蒙蒙的午后,逃學出來,獨自讀著這本書,陽光不錯,樹影斑駁,十七歲的他的臉在陰暗間模糊。
有時候,它用的是二十七歲的他低沉的聲音,有些冷感又有點其它說不出來的意味。
等嚴塘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開車到了老書店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