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憤怒、心疼和憐惜雜糅到一塊的難受。
一想到當時艾寶才五六歲,嚴塘心中冒出的難受就更甚。
而就在嚴塘有些許心不在焉,艾寶忽然停下了喋喋不休的小嘴。
他抿上嘴巴,倏爾不再說話了。
艾寶用大大的眼睛盯著嚴塘看。
他的嘴巴不自覺地撅了起來。
嚴塘這才回神,“艾寶,怎麼不說了?”
艾寶望著嚴塘,杏眼里盛了一點難過,“嚴嚴沒聽我說話!”
他的雙手用力地拍拍桌子,告狀道。
艾寶報復性地挪挪屁屁,離嚴塘遠一點點,以此來表現自己的不開心。
嚴塘自然察覺到了這差不多比一拳頭還小的距離。
“不好意思寶寶,剛剛我走神了,”他坐過去一些,主動挨著艾寶,認錯道歉,“我也有在聽的。你說,這次,我絕對不會走神!”
艾寶又靠回嚴塘的肩膀上。
然而,這一次他還是沒繼續說話。
嚴塘以為他是還在鬧小脾氣。
最近艾寶有些自己的小情緒了,會和嚴塘鬧點小脾氣。
嚴塘也自認是自己有錯,在艾寶和他興高采烈地分享什麼東西,他這樣光明正大的走神,確實是不尊重。
于是,嚴塘也低下頭,握住艾寶的小肥手。
“好了,對不起,寶寶,我剛剛實在是不應該走神、想別的東西,這是對你的不尊重。我下次不會這樣了。”嚴塘抱過艾寶,輕聲哄道,“我下次絕對不會這樣了,你也不要不開心了好不好?”
艾寶抬起頭看著嚴塘,他大大的眼睛閃了閃,白白的小圓臉上掛出思考的神情。
嚴塘再接再厲,又捏了捏艾寶的小肉手,“剛才確實是我的不對,我還想聽聽你的畫呢,再和我講講,好不好?”
誰知艾寶卻搖了搖頭。
“我不想說畫畫了,”他說,“艾寶想知道嚴嚴在想什麼心事!”
“我想和嚴嚴聊聊心事!”艾寶重重地說。
“心事?”嚴塘有些愕然,“是說我方才在想些什麼嗎?”
這該怎麼說?
艾寶卻點了點頭,“對的呀!”
他說。
嚴塘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講,“……寶寶,我也沒……”
他正想說“沒想什麼”,話還沒說完,艾寶就打斷了他,“嚴嚴答應過我的呀!”
艾寶瞪圓了眼睛說,“嚴嚴答應了我的!如果有心事也一定會告訴艾寶的!”
嚴塘有些啞然。
他上次和艾寶去植物園,確實是答應過艾寶的。
艾寶少見地有些生氣了。
他淺淺的眉毛蹙了起來,嘴巴也撅得高高的,眼里還有些委屈。
“嚴嚴答應了我的!”他在嚴塘懷里用很大的聲音說。
嚴塘倒是沒想到,左走右走,居然把自己給套進去了。
他思忖片刻,想著要不然隨口說點什麼話題,把這回兒給含糊掠過去。
但是,在嚴塘和懷里有些悶悶不樂的艾寶對視時,看著艾寶亮亮的眼睛,嘴邊飄著的假話就怎麼也吐不出去。
他以前一度把艾寶當作七八歲的小孩對待,總把他的天真浪漫認作是稚嫩不可靠。
可是如今的種種,讓嚴塘意識到,艾寶或許從來都沒有這般弱不禁風的幼稚。
最后,嚴塘只能妥協地胡亂揉揉艾寶的小卷毛。
“是的,上次和寶寶說好的,我們有心事了,都要好好告訴對方。”他說。
艾寶由陰轉晴,這才滿意地又點點頭。
“但是,”嚴塘話鋒一轉,“寶寶,坦白說,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聊……我剛剛在想的事情。
”
嚴塘很坦誠地說。
艾寶偏了偏小腦袋。
他沒有像尋常的人忙追問是什麼事情,或者是催促嚴塘快點直接說。
“那這件事情是關于嚴嚴的嗎?”他只問道。
嚴塘搖了搖頭。
艾寶繼續問,“那是關于艾寶的嗎?”
嚴塘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頷首。
艾寶噢了一聲。
“那沒有關系的呀,”艾寶拉著嚴塘的大手,“可以直接說的呀!”
嚴塘停頓許久。
他有點無奈,“是關于寶寶的第一個媽媽的。”
他說,“想到寶寶以前被第一個媽媽這樣對待,我就覺得很難過。”
艾寶靜了靜。
他牽著嚴塘的手沒有說話。
嚴塘伸出另外一只手拍了拍艾寶的后背,他有些不忍。
往嚴重點說,這麼多年過去了,再提起過去的累累傷痕,不過是重操舊事傷人罷了。
嚴塘垂眼,正好能瞧見懷里的艾寶密密長長的睫毛。
他的睫毛一撲一閃著,像一只自由的蝴蝶,也像一把掩住思緒的刷子。
嚴塘想說點什麼把這個話題揭過。
艾寶突然又揚起頭。
他望著嚴塘說,“但是第一個媽媽已經走了呀。”
嚴塘也凝望著艾寶。
艾寶繼續說,“第一個媽媽已經死了。”
艾寶的圓臉上少有地表現一種平靜的冷漠,“艾寶以前的難過呀,不開心呀,都已經安安靜靜睡著了。”
“沒有人知道艾寶曾經有難過過了。”他說。
“那艾寶那時候難過嗎?”嚴塘默了一瞬,又輕輕地問。
艾寶的眼神移開了一會兒,他的眼神一會兒滑向嚴塘身后的門,一會兒落在他和嚴塘身旁的衣柜。
而后,艾寶又重新看著嚴塘。
“第一個媽媽說,‘艾寶,你真是最乖的寶寶!’,艾寶悄悄地難過了一小會兒的。
”艾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