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兩條出現在黑土地里,交匯的白色溪流一樣。
嚴塘“啪”地一下,關了臥室里的燈。
他一上床,艾寶就自動靠了過來。
現在睡前讀物環節已經被嚴塘挪到晚餐之后了,通常是他和艾寶散步完回來坐在沙發上,一起一頁一頁地讀。
那個時候艾寶還不困頓,注意力也集中,一個字一個字讀出來,口齒清晰。
不像以往他要睡覺前讀著讀著,小腦袋就一點一點的了。
然而,這并不代表艾寶和嚴塘在睡前就沒有事情做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艾寶和嚴塘兩個人養起了睡前聊天的習慣。
都是聊些生活中的瑣事。
艾寶會說很多瑣碎的事情,比如今天中午吃了西紅柿炒雞蛋,但是雞蛋有點怪怪的味道,午睡的時候自己數綿羊,又有小綿羊不想被他數掉,邀請他一起到一片很大很大很大的草原上玩。
嚴塘就會問,你們玩了什麼?
艾寶想了想,說他騎在小羊的身上。
他們從這頭跑到那頭,再從那頭跑到這頭。
草原上的草嘩啦嘩啦地搖頭晃腦,它們手拉著手唱歌。
風把它們的歌傳得很遠,還有一點點花花的香味。
不過花花的香味很淡,只是從鼻子下面溜過的一流小河。
艾寶說著,又仔細想了想,補了一句說,有可能是書桌上面的粉花花的味道!
嚴塘想想,就明白了艾寶說的“粉花花”,是指的窗臺上那盆粉薔薇。
他現在午睡還是在自己的房間里,陪他入睡的,自然也是那盆粉薔薇。
艾寶繼續說,他說,小羊在笑,他也在笑。
累了,他們就睡在石頭上,看天上的云一片接著一片慢悠悠地路過。
他和云打個招呼。
云聽見了,慢騰騰地翻了一個身,也低頭給他說,你好呀,艾寶。
嚴塘聽著艾寶細聲細語講的話,臉上的神情不由自主地放松下來。
他原本有些冷淡的表情,在不知不覺的黑暗中,都鍍上了一層柔和的色彩。
其實嚴塘很喜歡聽艾寶講事情,他從來沒覺得那些瑣碎的、沒什麼邏輯的話是無意義的。
事實上,艾寶的話總讓他覺得自己脫身了原本單調、無聊與無常的世界,而和艾寶一起來到了屬于艾寶的柔軟的小天地。
嚴塘輕輕抓著艾寶的小肥手,捏了捏,還是軟軟的感覺。
就像是在艾寶夢里和艾寶打招呼的白云,被他抓在了手中。
艾寶說完之后,就又問嚴塘今天開不開心。
嚴塘從來都是聳聳肩,說,還行。
他把自己一天的行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上午,上班,用電腦批改文件,開會;中午吃午飯,午休的時候順便審查一下報表;下午繼續上班,用電腦批改文件……
嚴塘說得干巴巴的,他自己聽著都覺得無趣極了。
可是這確實就是他一天到晚的真實寫照。
說道后面,嚴塘都自覺有些說不下去了,他抿了抿嘴,對艾寶說,這就是我的一天了。
艾寶倒是聽得津津有味的,他時不時會問嚴塘問題。
譬如,嚴嚴電腦桌旁邊有什麼東西呢?用的筆筆上面有什麼花紋呢?喝水的杯杯里面又有幾朵開了的黃花花?吃飯的時候筷子上有木頭的紋路嗎?
嚴塘也是知道艾寶總是關注細節大過整體的習慣,艾寶仿佛就是靠著這些秋毫一樣的細微之處,構建出自己的世界的。
嚴塘都盡量回答他。
不過有些問題嚴塘確實是沒有留意,他就會對艾寶承諾,明天會認認真真地去看看。
艾寶噢了一聲,說那好的吧。
他們兩個在被窩里縮著,又聊了些別的雜七雜八的。
不過他們聊的東西都有些飄忽,和這個世界關系不太大,有時候艾寶思維跳躍了,他們能從剛剛聊到的中午的紫菜湯,一下跳到窗外抽芽的樹。
一陣風吹過來,他們的話題就能和云一塊翻滾走了。
聊著聊著,艾寶犯困了,漸漸沒了聲音。
嚴塘在黑夜里看見艾寶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無意識地撅起了自己的小嘴巴。
這是徹底困了,要睡覺了。
艾寶咂咂嘴,小聲地嘟囔,“嚴嚴晚安呀……”
他的呀字輕輕的,還沒來得及被完全吐出來,就一不下心遭艾寶關在了貝齒后面。
嚴塘瞧著艾寶徹底閉上眼睛,長而翹的睫毛抖動著,最后終于歸于平靜。
他小心地撐起上半身,把艾寶的被子拈好。
嚴塘的夜視能力挺好的,小區外面的路燈,也隱隱透了些光亮進來。
他看見艾寶一頭小卷毛在枕頭上鋪開,張牙舞爪,又安靜地盛開著,像一朵黑色的大麗花一樣。
嚴塘把一綹被艾寶甩到嘴邊的頭發輕拂起。
以免讓它又逃逸到艾寶的鼻尖,讓艾寶覺得臉上癢癢的,用胖手抓自己的臉蛋,睡不好覺。
嚴塘順手把一邊的手機拿來。
他解鎖手機,藍光把他的臉龐照亮,他看看上面的時間,現在正是晚上十一點左右。
如果一點的時候,艾寶睡得很熟,還打著小呼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