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許久,艾寶才從嚴塘的懷里抬起頭。
“那是不一定的,”艾寶說,“但是我們每一個人呀,都是來自一個黑色的點點的。”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黑色的點點長出很多很多很多根不同的線呀,每一條線朝著不同的方向長大,”他邊說,邊比劃著一根根的射線,“有的線是長長的,有的線短短的,有的線在最先是開始分開的呀,然后在后來相遇了,在后面就一直重疊著啦,有的線在短短的相交之后呀,就離開了。”
他說著,一會兒一前一后地貼著自己左右兩只手的食指,示意著兩根從陌生到白首不相離的線;一會兒兩只手的食指交疊,比劃出只有一個交點,便老死不相往來的線。
嚴塘聽著,點點自己的頭,表示自己聽懂了。
于是艾寶搖了搖自己的腿。
他繼續說,“死亡呀,是每一根線的列車。大家都要在自己的線上坐上這輛車的,只是有的人早早地就坐上了,而有的人晚晚地才上來。”
“最后,大家都到了發出線的那個黑色圓點點,所有的人呀,花呀,樹呀,貓貓呀,羊羊呀,還有大海呀,云呀,就在黑色的圓點點見面了。”艾寶說。
“那個時候啦,我們可以是一朵花花,也可以是一朵云擺擺,可以是一只貓貓,也可以是一座大山山。”艾寶說著,又拉起嚴塘的拉鏈。
他開始高興起來。
“這樣就沒有人會孤單了呀,”艾寶的臉上揚起笑來,“大家可以是大家了,大家也可以是自己呀,大家可以擁抱大家啦,大家也可以擁抱自己呀。”
艾寶高高興興地搖晃了一下自己的小肥手,他的手被他在半空中晃成一朵旋轉的花。
嚴塘意外地聽懂了艾寶的話。
他已經不再驚訝于艾寶瑰麗的想象了,他現在只訝然于艾寶心中那些完善得,可以說是成熟的邏輯——這可不像是智力有些問題的孩子會擁有的。
“很棒的想法。”嚴塘點頭,肯定地說。
艾寶更加高興起來。
他粘回嚴塘的懷里,一邊玩著嚴塘的拉鏈,一邊蹭蹭嚴塘的下巴。
嚴塘想,或許別人都不知道,就算是曾教授也不知道,艾寶心中這樣浩大又離奇的世界。
嚴塘注視著懷里環抱著李阿姨熱情贈送的一大袋黑芝麻糖,吧唧吧唧嘴一塊接著一塊不停地吃著的艾寶。
他看起來還是這樣無憂無慮。
36 玫瑰花開(一)
三十五.
諾拉感冒了,和三個好朋友——小布熊維尼、娃娃瑪吉、小狗奇奇一直悶在家里。
太沒意思啦。
——
今年春節過完,都已經是三月出頭。
已然是開春的時候。
氣溫慢慢回暖起來,嚴塘開始給艾寶脫掉秋衣秋褲了。
艾寶受不得熱,受不得悶,這還是嚴塘半夜的時候,被艾寶抓癢癢弄醒發現的。
“嚴嚴,我的背背癢!”艾寶一邊抓自己的后背,一邊蹬著被子。
他半夢半醒之間,撅著嘴跟嚴塘告狀。
嚴塘被艾寶鬧醒了,也不生氣。他把被子掀開,將被被子悶著封印起來的艾寶解救出來。
“不撓了,寶寶。”嚴塘哄了哄艾寶,順便把艾寶的海綿寶寶連體睡衣的拉鏈拉開。
嚴塘把艾寶四處抓撓的小肥手捉在手里,暫時關押起來,以免他自己把皮膚撓破皮了。
艾寶哼哼幾聲,睡衣拉鏈解開后涼快不少,這讓他覺得舒服些了。
他轉個身蜷縮起來,又呼呼睡著了。
嚴塘這才發現艾寶的后背都被悶紅了。
尾椎骨那塊皮膚都被捂出了小疹子。
嚴塘常年粗糙慣了,套個短袖體恤就上床睡覺了,無論是冬天還是夏天,體感溫度都沒什麼區別,頂多不過是空調開冷氣還是熱氣罷了。
這才沒發現,現在已經是開始減衣服的季節了。
嚴塘痛定思痛,他提溜著白白嫩嫩的艾寶,把他從連體睡衣里剝了出來。
而艾寶對此一無所覺,他打著小呼,朝嚴塘的方向蹭蹭,睡得挺歡。
嚴塘看著光溜溜的艾寶卻犯難了。
當初把艾寶接回到家里的時候,他的行李里面就只有比較基礎的日用品、小玩具,連衣服都主要是冬天的,當時他想到倒是簡單——直接買新的不就好了嗎。
卻沒思考過,換季該怎麼辦?
艾寶的外衣好歹是有外套,平時少穿件毛衣就行了,可是他的睡衣卻全都是清一色的加絨連體衣。
這該怎麼辦?
嚴塘看著咂巴咂巴嘴,在自己暗色的被窩上又翻騰了一下,拿穿著海綿寶寶內褲的屁屁對著他的艾寶。
艾寶全身都都白,關節處都還有些泛粉,他縮在嚴塘近黑色的被子里,像是一顆睡在夜空里沒了蛋殼的水煮雞蛋。
嚴塘思忖片刻,突然想起自己衣柜里面還有幾件去年買來,還沒穿的體恤。
他下床,從柜子里翻出一件耐克的黑色運動體桖給艾寶套上。
睡著的艾寶也乖生生的,嚴塘喊他抬抬胳膊,他在半夢半醒之間聽見了,瞇著眼睛就抬抬胳膊,意外地配合。
解決好了問題,嚴塘又躺回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