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先生,你叫什麼名字啊?”嚴棟直接向艾寶問道。
艾寶似乎意識到這位先生喊的是他。
他轉頭看了嚴棟一眼,“我叫艾寶呀。”
他大聲說道。
經過長久的訓練,艾寶現在已經學會主動去回答陌生人“你是誰”這樣的問題了。
但是他說話的腔調始終與一般人不大相同。
嚴棟看著艾寶的眼神都多了些古怪,這孩子說話是有什麼問題?
“他是媽媽二婚嫁的那位艾先生的孩子。”嚴塘看著嚴棟,沉聲回答。
他皺了皺眉,“不要拿那種眼神盯著艾寶。”
“哦……”嚴棟這才明白。
“我不是拒絕收養了嗎?”他回想了一下,“結果你還是收養了啊。”
說完嚴棟不顧嚴塘越發不悅的神情,又掃了幾眼放下鍋巴,吸溜吸溜吃果凍的艾寶,有些漫不經心地說,“不是說這孩子是個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傻子嗎,怎麼現在看著還挺正常的?”
嚴塘靜靜地盯著嚴棟沒有說話。
嚴棟突然被嚴塘盯著,像被人鉗住脖子的獵物,視線無處可移,只能和嚴塘對視。
嚴塘以前畢竟是打拳的,眼神里的暴虐殺氣溢出時,和一只饑腸轆轆的猛獸無異。
他和嚴棟對視了很久,久到嚴棟臉上的笑都有點掛不住了,才輕輕地對他說,“你再說這些屁話,馬上給我滾出去。”
嚴棟抿了抿嘴,訕訕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我這不是開玩笑的嗎……”他說。
嚴塘不想和他多費口舌。
嚴棟這種人實在是不值得。
他本來就對他的這位父親感官復雜,微薄的血緣父子情下面,是極端的厭惡與無法排遣的痛恨,而他一來就踩著嚴塘的雷區。
倒真不是嚴塘咬文嚼字,只是他平時帶艾寶出去遛彎兒,聽著別人把艾寶的智力問題說成是智障,就心里很不舒服了,這會一來就是個“傻子”,這叫嚴塘心里怎麼不窩火?
嚴塘心里的厭煩像一把火,因為此燒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恰好找到一個突破口,這股厭煩轟然而出,原本還算平靜的心情霎時就像被攪碎的一湖脆弱的水。
如果早些年,嚴塘還有些輕微的暴力傾向時,現在客廳里的東西基本上都被他砸得稀巴爛了。
但凡是和嚴棟這個人呆在一塊,嚴塘便煩得不行,就算是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設,也還是煩。
煩!
這就像是有只蒼蠅一直在人耳朵嗡來嗡去一樣,就算嗡得再久,人也不會適應的。
嚴塘揉揉自己的太陽穴,意圖讓自己淡定下來。
他扭頭,打算和艾寶一塊看海綿寶寶。
希望這些黃色方塊人,紅色五角人還有綠色多腳人能幫助緩緩自己的情緒。
嚴棟不敢觸他的霉頭,目不斜視地端坐在沙發上,老老實實地喝茶。
而就在這時,一團軟軟的艾寶忽然抱了過來。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放下了自己手中的零食。
艾寶像平時一樣環手抱住嚴塘的腰身,頭置在嚴塘的懷里。
而只有嚴塘知道,艾寶的雙手緊緊的,比以往都要緊。
他緊緊抱住嚴塘,像是抱住一卷要發怒的颶風。
就在嚴塘有些惑然地拍拍艾寶的小肉手,想問他怎麼了時,艾寶忽然抬起來了頭。
“嚴嚴不要生氣啦。”艾寶小小聲地對嚴塘說。
他的眼睛亮亮的,眼珠顏色又淺又透,跟流轉著太陽的琥珀似的。
“嘩啦——”一下,嚴塘心里的無名火一下子滅得一干二凈。
他心底又只剩下飄著一團又一團軟乎乎的白云的天空了。
29 只有一匹馬的農場(七)
二十九.
爸爸說:“是啊!我們應該去買一匹年輕的馬。”
“那我寧可要一臺拖拉機,”強尼大聲地說。雖然貝蒂已經老了,但強尼還是很愛她,根本不想讓任何馬來取代貝蒂。
——
好在嚴棟也識趣,自己也知道自己兒子不待見自己,吃了飯摸摸鼻子,留下個紅包也就走了。
前前后后他來嚴塘家里呆著當時間不超過三小時。
這也是全年365天里,這對父子倆唯一在一塊相處過當三個小時。
嚴棟走的時候,還想拍拍嚴塘的肩膀和他說點什麼,卻不想,嚴塘側身躲過了。
嚴棟舉起了一半的手,只能硬生生地改變弧度,從褲子包里摸出一個紅包遞給嚴塘。
“收了吧,收了吧,”嚴棟看著嚴塘,“就當是我給那個孩子的心意。”
他指了指一旁安靜的艾寶。
嚴塘沒說什麼,他望了一眼面前笑容里都隱隱有些討好意味的嚴棟,抿了抿嘴,最終還是收了下來。
嚴塘站在門口看著的車開走。,
嚴棟的車是一輛暗紅色的雪鐵龍,嚴塘的卡上每個月都會固定給嚴棟劃一筆錢,作為贍養費,數目也不算小了,就算嚴棟現在不工作,也能靠著這錢活得滋潤。
然而嚴棟一直沒有換過這輛雪鐵龍。
十年前是這輛車,十年后還是它。
紅色的車在冬天就像是一把火,在冰天凍地里一路燃燒。
嚴塘看著這把火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直到在他的視線里面燃燒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