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塘也望著艾寶,他在艾寶的眼里看見自己的影子,艾寶的眼睛里面依舊干凈,只不過似乎又暗含審視。
過了好一會,久到窗外的樹都已經被夜風吹得嘩啦嘩啦作響好久,艾寶開口。
“為什麼大家不能都開開心心的呢?”艾寶問。
他的聲音悶悶的,全是不解。
“花花能開心,樹樹能開心,蟲蟲也能開心,”他說,“那為什麼人就要有這麼多的不開心呢?”
嚴塘有些回答不上這個問題。
他看著同樣不開心的艾寶,艾寶嘟起了小臉,白白的臉蛋上全是疑惑。
嚴塘思索了一下,又問艾寶,“那什麼是開心呢?”
艾寶回答得很快。
“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就是開心了呀。”他說。
嚴塘大概是懂了。
“所以,寶寶你的意思是,很多人沒有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于是他們不開心?”嚴塘問。
艾寶歪頭想想,“也不能這麼說的吧。”
“嗨呀,艾寶也不知道怎麼說了,”他又思忖片刻,“媽媽很開心,因為她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她決定去見爸爸了。所以,如果每一個人都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那都會很開心。”
嚴塘愣了一下,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見艾寶談母親。
很顯然,在艾寶的眼中,他的母親,是心甘情愿自殺的。
嚴塘又沉默了一瞬。
“那寶寶為媽媽的離開開心嗎?”嚴塘問。
他的聲音輕輕的,唯恐嚇到了艾寶。
但是艾寶笑了起來,“開心呀!”
他說,“媽媽一直不開心,她走的時候就很開心!她很開心,我也很開心!”
他說得有些顛三倒四的,也沒有邏輯聯結詞,但是嚴塘聽懂了,艾寶的意思是為媽媽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而開心。
可是這世界上哪有這麼多,為了別人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而開心的人,就算是最家人,愛人,也不會如此。
嚴塘給懷里的艾寶扯好被子,把他白乎乎的肚皮蓋好,以免受涼。
艾寶還是不解,“為什麼人就要有這麼多的不開心呢?”
他問道。
嚴塘沒有急著回答他。
“我們每一個人都有想做的事情,對不對,寶寶?”他問道。
艾寶點點小腦袋,說對的呀。
“但是不是每一件想做的事情,都可以做出來是不是?”嚴塘又問道,“如果我們想做的事情,是殺人,放火,觸及了道德底線——那我們還可以做出來嗎?”
艾寶呆呆地想了一下,他從來沒有這一塊的想法。
過了良久,他才像是消化完了,又點了點頭,贊同嚴塘的想法。
“所以,我們每一個人想做的事情,都被框在了一個方框里,”嚴塘說。
他說著,想艾寶比了比一個正方形,他的手只有大拇指與食指張開,再雙手相合,比出方框的形狀。
這樣對艾寶來說更加地直觀。
“每個人對這個方框的定義不同,底線不同,那麼這個方框也就可大可小,里面他們他們想做,又被認為能做的事情,也就或多或少,因人而異,對不對,寶寶?”嚴塘說著,一會把自己手中的方框放大,一會兒又縮小。
艾寶有些呆怔地看著眼前不斷被嚴塘放大縮小的方框。
“有的人的方框太小了,被束縛得太多了,他想做又認為能做的事情太少,所以他不開心;而有的人的方框太大了,被束縛得太少了,他想做又認為能做的事情太多,所以他也許是會危害社會的人。
”嚴塘說。
艾寶松開環保住嚴塘腰際的手,他胖乎乎的手摸上了嚴塘在他面前比劃的大手。
“寶寶,這個社會上有十惡不赦的人,但是大部分仍然是好人,大家都不想危害這個所有人賴以生存的社會,因此他們會不斷地縮小自己的方框。”
嚴塘說,他回握住艾寶肉肉的小白手。
艾寶粉粉白白的小手在他小麥色的手掌里,顯得更加白皙。
“到了最后,束縛得越來越多了,很多本來可以不在意的東西,都成為了他們的框框條條。”
艾寶有些茫然地看著他和嚴塘相握的手。
他好像理解了,又好像不太明白。
嚴塘摩挲了一下艾寶的手背,這孩子的皮膚嫩,摸上去像個才剝開殼的雞蛋似的。
隔了會兒,艾寶就又問,“那為什麼人一出生,就不能認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呢?”
“花花從一出生就只想著開花,樹樹從一出生就只想長到天空,蟲蟲從一出生就想著要叫,”艾寶又仰起頭,他看著嚴塘問,“那為什麼人一出生,就不能認定自己想做的事情呢?”
嚴塘低下頭,注視著艾寶,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那艾寶密密的睫毛下的眼睛,一定是通往一個與他截然不同的世界的門。
“石頭一出生就只想變成金子,白云一出生就只想和風一起走到各處,”艾寶問,“那為什麼人一出生,就不能認定自己想做的事情呢?”
嚴塘還是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那艾寶想干嘛呢?”他問。
“我一出生,就只想飛呀!”艾寶又高興起來。
嚴塘說,“那這是一個很好的夢想。
”
艾寶握著他的手晃了晃,“是的呀!”他說。
他笑起來,眉眼舒展開,整張臉都是鮮活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