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嬌,話語直白,有一股說不出的騷氣。
嚴塘穩穩地把菜端出桌上。
“找別人。”他直接給魏小連說。
魏小連知道嚴塘不是會被三言二語說服的人,他也不多做糾纏,嘟囔幾句,“吃過鳳凰,哪里吃得下野雞。我暈針的好嗎,其他人繡花針我都沒眼看啦我靠……”就悵然若失地和嚴塘拜拜兩聲,掛了電話。
嚴塘被掛了電話也不在意。
他把電話順手放進包里,正想喊客廳沙發上的艾寶過來吃飯。
結果他一抬頭,就直接和艾寶四目相對。
艾寶趴在沙發上,直直地盯著嚴塘的方向,一雙眼睛瞪得圓圓的,有點虎視眈眈的意味。
從嚴塘的角度看,瞧見他露出的小半張白乎乎的臉,上面一對大大的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看。
他的一頭小卷毛蓬松又絨,看著挺可愛。
嚴塘看著艾寶這副樣子,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想笑。
艾寶像只胖倉鼠一樣,瞪著滴流圓的眼睛,四處張望著。
嚴塘拿紙擦了擦手,走向艾寶,“寶寶,你在干嘛呢?”他打趣問道。
艾寶開心地對嚴塘說,“我在偷聽呀!”
嚴塘聞言挑眉,“哦?”
他又問,“是偷聽我嗎?”
他倒是不介意艾寶聽他的電話。
艾寶從沙發上坐起來,點點頭,“對的呀!”他回答。
“那你聽見了什麼?”嚴塘坐在艾寶的身邊。
雖然他和魏小連的關系有點少兒不宜,但是他們剛剛聊天的內容也沒出格。
艾寶也把身子轉了過來,正對著嚴塘。
在嚴塘饒有趣味的注視下,艾寶歪了歪頭,想了想回答道,“不知道哇!”
他還是很開心地說。
嚴塘笑了出來,淡淡的笑意在他的臉上蔓開。
“好了,吃飯吧,我炒了番茄炒雞蛋,你最喜歡拿番茄下飯的。”嚴塘起身把一大團軟乎乎的艾寶抱起來。
艾寶被嚴塘抱起來脫離地面,兩條小細腿在懸空處蹬了蹬。
艾寶咯咯笑起來,臉上起大大的笑臉。
嚴塘很喜歡艾寶毫無陰霾的笑臉,每次看見,他都會覺得心情好。
于是,嚴塘把艾寶抱著轉了一個圈。
艾寶笑得更起勁了,他的眼彎成兩輪細細的新月,整個客廳都充盈著他的笑聲,清脆又無憂無慮。
轉彎圈圈以后,艾寶牽著嚴塘的手走去餐桌,早就忘記偷聽的事情了。
嚴塘在家里就套了一件貼身的毛衣,方便做事情,不過恰好把他的好身材暴露無遺。
艾寶一邊吃飯,一邊嘰里咕啦地給嚴塘說自己剛剛看的海綿寶寶里面的情節。
嚴塘也不制止他吃飯說話,還時不時點頭,給他夾菜。
今天午睡過后,艾寶精神還不錯,晚飯也吃了滿滿當當的一碗,嚴塘便拉著他在小區散步。
冬天的C城天黑得早,嚴塘收拾干凈廚房和飯桌,和艾寶出門不過是七點過半,外面也已經黑漆漆的了。
艾寶倒是對黑暗并不排斥。
他一直覺得天黑的時候,就是大海涌到了天空,鯨魚悄悄回到家的時候。
在他的筆記本里,他寫鯨魚在晚上一只接著一只,在一片連著一片的黑夜里翻涌,最后它們在沙漠開出一朵又一朵白色的花。等到了白天,鯨魚又會再悄悄潛在沙漠的底部,回到深海里。
嚴塘從來不覺得艾寶的任何想法是胡思亂想,恰恰相反,他覺得艾寶的想象總是瑰麗而驚奇。
有時候甚至會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那死去的鯨魚會去那里呢?”嚴塘問。
他拉著艾寶柔軟的手,他們在小區的石子路上漫步。
“死去的鯨魚,就落到地上,變成人啦。”艾寶說。
嚴塘問,“那只有鯨魚會變成人嗎?”
艾寶搖搖頭,“當然不是啦,”他說,“大家都可以變成人,人也可以變成大家呀。”
嚴塘這回有些搞懂艾寶的邏輯了。
“所以,不同的人總是有不同的語言,因為他們本身由是不同的東西變成的?”嚴塘低頭看著艾寶。
艾寶沒說話,他仰起頭也看著嚴塘。
冬天的小區有些安靜,嚴塘與艾寶對視著。
在艾寶干凈的眼里,嚴塘也看見了一種奇異的安靜的意味。
“這是宇宙的秘密哦,”艾寶過了一會兒說。
他四處張望一下,又向嚴塘招招手,示意他過來,“我只能偷偷告訴嚴嚴的。”
嚴塘配合地點點頭,他俯下腰來把耳朵貼在耳邊的嘴前。
“因為他們只記得自己是人啦。”
嚴塘聽見艾寶輕輕說。
他的語氣有些飄忽不定。
這與嚴塘剛剛的推論恰恰相反。
“為什麼呢?”嚴塘問。
艾寶沒有回答他。
“這是成為人的代價哦。”他只說這句話。
說完,艾寶倒是毫不在意地繼續走,仿佛說的是很稀疏平常的話。
在石頭路上,艾寶喜歡蹦蹦跳跳的,跳在同樣的顏色的石頭上一步一步跳著走。
這是他的一種游戲。
嚴塘卻有些默然。
也許艾寶只是無心這樣說,可是他的話里面,總是容不得人深思。
一旦深思,便會覺得尤為復雜,又似乎暗有道理。
如果是醫生,大概會把艾寶的話當作胡言亂語,需要糾正引導的;如果是老師,譬如曾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