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于是連招呼都沒有打,就決絕地回了自己的家鄉。
那個時代的通訊技術遠不如現在發達,更何況她的家鄉是那樣一座遙遠的邊陲小鎮,在她切斷了和男人的所有聯系方式后,就果真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
隔著數千公里的距離,男人即便是掘地三尺,也沒能立馬找到她。
可她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已經懷上了男人的孩子。
她沒有選擇打掉那個孩子,而是將他生了下來,打算和母親一起撫養他長大。
然而她最終卻沒有做到。
生下孩子后,她患上了嚴重的產后抑郁癥,最終在孩子三歲那年,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她是割腕自殺,”晏朝的聲音冷靜得像是在述說別人的故事,“當時我就躺在她懷里,醒來的時候,周身已經被血跡淹沒了。”
自此之后,那一片觸目驚心的紅色,成為了他的腦海深處難以抹去的記憶,日復一日地出現在他的夢里,糾纏了他十數年,帶給他成千上萬個奮力掙扎、卻無法逃脫的夢魘。
周辰瑜聽到這兒,心底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一陣密密麻麻的疼,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握緊了晏朝。
他的手總是冰涼而柔軟的,仿佛一種清涼的慰藉,讓晏朝感到一陣莫名的心安。
晏朝說:“那天晚上,你也是這樣握住了我的手。”
周辰瑜于是將他的手握得更緊,又嫌不夠似的,湊上前,拿下巴蹭了蹭他的肩頭:“以后再也不會放開。”
晏朝微微一笑,接著說:“她走了以后,家里就只剩下我和姥姥兩個人了。
”
沒過多久,大約是她的死訊傳到了男人那里,那個幾年來從不曾出現過的人找到了他們,要接他和姥姥去北京。
姥姥自然不同意,沒有人可以如此輕易地接受一個間接害死自己女兒的男人的憐憫。
晏朝那時候雖然只有丁點兒大,卻已經懂得很多事,他清楚地記得,從母親走的那天起,他對男人的恨意就深深地埋在了心中。
男人最終只有放棄,給他們留下了一張卡,每個月都會按時打錢。
晏朝上學以后,男人又給他打過很多次電話,問他愿不愿意去跟他去大城市,無一例外地被晏朝拒絕了。
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卻愈發不愿意面對這個人。
他甚至想,如果男人自始至終都沒有找到他們就好了,至少這樣,就不會讓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起他記憶深處的那片鮮血,以及那種無法得到救贖的絕望。
再后來,晏朝和所有尋常的孩子一樣,按部就班地讀書、求學,特殊的家庭背景和成長經歷,讓他比同齡人早熟了太多。
盡管內心深處對于未來是迷茫的,但晏朝知道,努力學習總是沒有錯,只有看到自己有出息了,才能讓姥姥感到一絲欣慰。
高考那年的六月,當他得知自己考上了北大的時候,幾乎以為一切都要好起來了。沒想到還沒等到錄取通知書,姥姥就突然離他而去。
原先的生活盡管不甚明朗,卻也有些許相互取暖的光亮。但這樣突如其來的噩耗,于當時十八歲的晏朝而言,無異于再次將他徹底打入了絕望的深淵。
然而生活仍要繼續,晏朝被迫整理著一團糟的心情,只身來到北京求學。
得知消息后的男人再次找到了他,給了他一筆不菲的生活費,并承諾他,等他畢業了,會提供給他優渥的工作,以及一輩子衣食無憂的生活。
晏朝起初自然是拒絕,但那樣稚嫩的一腔硬氣,屬于一個十八歲的孩子,注定不能堅持多久。
他四下無援,連基本的生活都維持不下去,最終唯有忍辱負重地接受男人提供給他的一切。
于是后來的故事就變得順理成章起來,他努力學習,以名校校草的身份參加節目,一畢業就進入寰宇衛視工作。
短短五年的時間,他逐漸見識到了行業內的種種規則,現實磨平了他一身的棱角。
他并不是沒有能力,只是很多時候,僅僅有能力是遠遠不夠的。
而身為寰宇傳媒的董事長,這樣的人生污點永遠不容曝光,所以沒有第三個人清楚王暉和他的關系。旁人只知道王暉器重他,久而久之,自然就會逐漸聯想到不好的層面。
但是晏朝無所謂,無論是屬于主持人的話筒,還是屬于節目制作人的總編室,這些于他而言的意義,遠勝于那些流言蜚語。
他逐漸將自己與王暉的距離界定在一個合理的舒適區,只要對方不越過雷池,晏朝便依舊可以和他維持正常的上下級關系。
他是個成年人了,明白上一輩的糾葛,不是他輕輕松松的一句愛或恨就能扯清的。
他的生活與常人不同,他舉目無親,沒有任何寄托情感的出口,唯有一股腦兒地投入工作,以此來填補這塊空白。
這一段傷痛的過往,留下的最后一丁點兒后遺癥,大概就是從此以后,在他心中深深埋下的、對待一份感情的重重顧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