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老人帶大的孩子,更何況他在幼年和剛成年后,曾經兩次失去了最親的人,沒有人比他更能理解周辰瑜此刻的心情。
死者長已矣,生者長戚戚。
沒有什麼比至親之人猝不及防的意外更讓人揪心。
失去意識的長久昏迷,跟與世長辭相比,又有什麼太大的差別呢?
更何況周辰瑜從小跟在周寅春身邊長大,他跟周寅春的感情,比其他幾個徒孫都要深得多。
兩個人才在封箱演出上解開了那一丁點兒梗在兩人中間的心結,明明眼看著一切都要好起來了,又怎麼會……
想到這,晏朝的心情愈發沉重,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
他剛剛抬手擦干凈周辰瑜的眼尾,沒想到這個動作就好像是卸了水庫的閘門一般,周辰瑜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瞬間就浸濕了晏朝的整只手掌。
晏朝的手不由得跟著一顫。
印象里,周辰瑜無論何時都是那副漫不經心的佻達模樣兒,別說是掉眼淚了,晏朝甚至從沒見過他有任何低落或是脆弱的時刻。
是以他此刻的淚水就像一根根極細的針,輕輕地扎在晏朝的心頭,留下一陣密密麻麻地疼。他趕緊從口袋里拿出一包紙,輕輕地擦拭著周辰瑜的臉。
周辰瑜接過他手上的紙,然后雙手捂住臉,將頭低了下去,深深地埋入腿間。
人總是這樣的,一個人煢煢孑立的時候,就會下意識地一直努力保持堅強的姿態。
但一旦多出了一只在黑暗中為你擦掉眼淚的手,就會忍不住在那一刻丟盔棄甲,迸裂所有堅強的外殼和偽裝。
如同此刻的周辰瑜,他竭力繃了一晚上的情緒,終于還是在這一刻,徹徹底底地分崩離析。
晏朝發覺自己在這種時候,居然笨嘴拙舌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唯有輕輕地拍著他瘦削的背,仿佛某種無言的安慰。
幾分鐘后,周辰瑜才重新直起身來,白皙的臉龐已經變得干干凈凈,但眼底卻已經是一片通紅。
晏朝低聲說:“以后有什麼事兒都跟我說,別老憋在心里。”
他懂得周辰瑜的心思,蓼風軒一夜之間就成了這樣,師爺還躺在里面,周辰瑜自己更不能倒下,否則剩下的小孩兒們只會更加亂了陣腳。
半晌,周辰瑜深吸了一口氣,說:“師爺要是真的……我一定要殺了魏辰軒這個王八蛋。”
晏朝將手虛虛地搭在他肩頭,安撫性地輕輕拍了拍:“師爺不會有事的。”
說著,他垂眸看向周辰瑜,用難得冷厲的語氣道:“現在急著鬧起來不好看,等這件事過去,我一定會讓魏辰軒付出應有的代價。”
周辰瑜驀地抬起眼,只見他那雙盛滿郁色的眸子里,驀地閃過一絲莫可名狀的情緒。
晏朝正對上他的眼神,敏銳地捕捉到了周辰瑜這副從未有過的神色,仿佛一池無波的春水,霎那間被穿堂風攪動出一陣瀲滟的潮汐,讓晏朝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微微一蕩。
周辰瑜依舊看著他的眼睛,半晌,忽然鄭重地開口道:“晏朝,我……”
晏朝的神色一滯,就在他以為周辰瑜要說點什麼的時候,對方的語氣頓了頓,少頃,聲音忽然又沉了下去:“我不知道該怎麼說,總之……謝謝你。
”
晏朝沒想到他會突然說這個,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就聽周辰瑜用低啞的嗓音接著說:“今天晚上這一切都太突然了,先是師爺,又是熱搜的事。如果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辦……”
晏朝聽著他的這副語氣,心里不免又是一陣動容。
在外,周辰瑜是威風八面的園主,是游刃有余的師哥,所有人都習慣了他那副從容不迫、豁達大度的模樣,晏朝卻在今晚,見證了他不為人知的、脆弱到讓人心疼的時刻。
晏朝垂眸看向他,認真地說:“我和你之間,永遠不用說謝謝。”
說著,他再度伸手輕輕攬住了周辰瑜,沒想到周辰瑜這會兒整個人都已經脫了力,大約也沒有什麼心思再細細思量,被他這樣一摟,整個人就靠進了他溫暖的懷里。
周辰瑜削薄的身板兒一如既往地泛著一陣涼意,晏朝摟他的手下意識地緊了緊,沉聲道:“別怕,都有我在。”
說完,他忍不住在心里想,從今往后,他一定要保護好眼前的這個人。
他要做這個世界上,唯一看見過周辰瑜眼淚的人。
第77章 擲果盈車
幾天后,周寅春老班主從ICU轉入了普通病房。
情況和之前那位醫生說的相差不大,老爺子如今依然處于深度昏迷的狀態,喪失了一切認知能力,以及主動的生命活動。
通俗點的說法,就是暫時成了植物人。
但在頭部受傷伊始的階段,一切還很難說,六個月內,依然存在著恢復一定意識的可能性。
蓼風軒的大小演員們都陸陸續續地來看過老班主,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
不過盡管嘴上說著一起分擔,但說到底,累身累心的事,最終還是自家人承受得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