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煬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靜靜觀賞了一會兒宗望橋的掙扎,顏鶴徑也走了出去。
“我經常在想,你到底有沒有過愧疚和負罪感,有沒有一刻想做過一個正常的父親。”宗煬的腳尖抵著床沿,輕晃著,“后來覺得這種幻想毫無意義,你只能是你,少了一點人渣本性,你都不是宗望橋了。”
“你他媽...到底...想說什麼?”
“爸,你會舍不得我們嗎?你快要死了,會寂寞嗎?”
宗望橋扭頭來看宗煬,像一個上發條的木頭玩具般僵硬,他的身體開始痙攣,面容奇特地扭曲著。
“商漫...商漫。”
宗煬笑起來,伸手將臺燈關掉了,在黑暗中,他對宗望橋說了此生的最后一句話。
“很痛苦嗎?我和宗俙宗逸都是這樣過來的,慢點死吧,宗望橋。”
洗衣機轟鳴,女人還是橫躺在沙發上,電視投射的光彩在她面孔上不斷變換,顏鶴徑和宗煬要走,她沒起身相送,只是微微同他們點頭,說:“慢走啊。”
語氣像一個女主人,不過宗煬已經不在乎了,那個作為他父親的軀體快消失了。
顏鶴徑開車,穿過小區前破敗的街道,一棟棟灰樓變成時尚高樓,宗煬逃脫了,真正地逃脫了。
宗煬用手指滑過車窗玻璃,忽地想起來一些事,對顏鶴徑說:“我小時候有一次差點死掉,因為宗望橋給我喂了發霉變質的食物,又很晚才發現把我送進醫院。可能也不止這一次差點害死我,有很多事情我都記不清了。”
顏鶴徑開玩笑說:“你現在能好好活著,好好待在我的身邊簡直是一種奇跡。
”
“是啊,所以我以后就好好待在你身邊吧。”宗煬轉頭來說,“不過你知道我小時候最幸福的一次是什麼時候嗎?”
“最幸福?”
“嗯,最幸福的一次是宗望橋賭博贏了錢,買了一個蛋糕回來慶祝我的生日,雖然那時距離我的生日還有幾周,但是我特別高興。”
宗煬現在仍忘不了那個布滿水果的生日蛋糕,厚厚的奶油上用巧克力醬畫了一只卡通小豬,聞起來香甜、夢幻。全家三個人聚在一起,為宗煬唱了生日快樂歌,宗煬分得了最大的一塊蛋糕,充滿期待地咬下去,奶油膩味,沒有想象中的好吃,可是宗煬吃得開心,還許了一個不切實際的愿望。
于是愿望在第二天迅速破滅,宗望橋只要有了錢,就是他和宗俙噩夢的開端。
顏鶴徑轉動方向盤,笑說:“小孩子就是很容易滿足,我小時候的快樂也是一些特別小的事情,比如說吃到一頓好吃的飯,或者寫的作文被老師當范文等等,現在回想起來,我當時為什麼會覺得那麼幸福?好像世上沒有更幸福的事了,其實以后還有許多令我幸福的事。”
宗煬沉默地盯著顏鶴徑,過了一會兒,堅定地開口:“我也想讓你幸福,顏鶴徑。”
“你在我身邊我就足夠幸福了,真的,然后你要是快樂,我也會快樂。”
宗煬摸了摸顏鶴徑的臉,說:“我今天有吃藥。”
顏鶴徑蹙眉說:“干嘛每天給我匯報任務一樣啊?”
“讓你放心,也讓我自己放心,我一定會好起來的。”。
第69章 不落的紅日(完)
宗煬提起回海島的事是在半年以后,那天晚上他們剛做過,彼時顏鶴徑眼前空白一片,尤為疲憊地趴在床上,嗅著新換床單淡淡的皂味,聽見宗煬說顏鶴徑,我們回你家吧。
顏鶴徑的腹腔震動了一下。
這半年中宗煬的情緒穩定,不再會突然失控,醫生說這樣的結果和宗煬按時服用藥物有關,但最重要的是家人的陪伴和理解,這樣下去,宗煬可以慢慢減少藥的用量到停止用藥。
顏鶴徑到底比宗俙冷靜沉著許多,他表面給了宗煬一定程度的放縱,同時又對宗煬情緒的波動了如指掌,不會過于緊張對待宗煬,這樣的相處模式于宗煬來說極其適用。
半年前宗望橋去世,宗俙和宗煬草草把他推入火葬場火化,骨灰埋回了鄉下谷家的祖墳里,已是最大限度地盡了孝,過后宗煬消沉一大段時間,悶在家中睡覺,不然就是瘋狂在紙上涂寫,宗俙來家看望,有些惆悵說:“其實我們對宗望橋不是只有恨,那種感情很復雜。”
那算是宗煬最后一次發病,不過也不太嚴重。
“沒關系,我們慢慢來。”顏鶴徑喜歡抱著宗煬說這句話,于是他們的日子的確過得很慢,顏鶴徑待在家中寫作,等待宗煬工作回家,閑時去市周邊逛一逛,在空氣澄澈的地方度過周末,城中無太多消磨時間的活動,他們重新養了一只叫呆寶的狗狗,呆寶是只黑白相間的牛頭梗,如它的名字一般長得很呆。
但宗煬提出回海島,顏鶴徑還是有些訝異。
宗煬躺在顏鶴徑的肚子上,一只手輕撓顏鶴徑的大腿內側,等到顏鶴徑漸漸適應了酥癢,恢復了理智,問:“怎麼想到要回去?”
“難道你不想回去?當時來蔚市也是為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