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嘴一張一合講得熱烈,顏鶴徑都覺口干舌燥,想說宗逸還是原來的小男孩。
顏松影提到這次回家的緣故,是打算在島上把婚禮辦了。宗俙在蔚市已無太多親人,商量不如回海島。
海島有處教堂,若干年前有人前去禱告,后來教堂變成一處參觀地,政府之前還特意翻修過一次,顏松影說不如婚禮就在那里辦,不用請太多人,然后再返回家中宴客。
顏海峰忐忑地問宗俙:“這樣的婚禮是不是太簡單了一點?”
顏海峰不喜西式婚禮,覺得不夠隆重,會委屈了宗俙,畢竟她是第一次結婚。顧海峰甚至勸阻宗俙,說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我兒子?他可是離過兩次婚。
宗俙眉眼有如波般的柔情,但極為堅定,說:“我真的考慮好了,叔叔。”
那日下午,顏鶴徑陪著顏松影和宗俙在小島閑逛,彼時太陽威力減弱,不多時海島迎來了落日,藍粉交接,粉色云朵的輪廓好似蒙上一層霧,宗俙不禁贊嘆,說這里的落日好美,她是第一次這樣深入美的其中。
海面沒剩多少人,都拿著板上岸,慢悠悠地往回走。
顏松影椰汁喝多,小便頻繁,此刻又去廁所方便,顏鶴徑望著逐漸變暗的夕陽,問宗俙:“怎麼想通答應和我哥在一起了?還這麼快就結婚了。”
“怎麼啊?覺得你哥不夠好?”宗俙彎彎嘴唇,調侃說。
“也不是。”顏鶴徑說,“只是以前聽宗煬說,你是個不喜歡深陷于感情的人。”
“人是會變的,你哥他...讓我體會到了我從來沒感受到過的——被人愛著。
”
被人愛著,太浪漫的一個形容了。宗俙繼續說,被人愛著才能不管不顧,代表永遠有后路,她厭惡了一個人艱難地挺進,偶爾想試試后退。
“真好。”顏鶴徑由衷感嘆。
“你呢,阿煬有聯系過你嗎?”
顏鶴徑奇怪:“你不知道他就住在我家?”
宗俙睜圓眼:“我不知道!我昨天給他打過電話,他說他在外地工作!”
第62章 信
三人趕回民宿,天已黑,露露還在吃晚飯,顏鶴徑問她宗煬有沒有回來,露露腮幫子鼓鼓,急忙向下吞咽,一臉茫然:“宗煬?他從今天早上起就沒下來過啊,我還正納悶呢,他平時最喜歡纏著顏哥了。”
顏鶴徑有點窘:“我以為他一早出門了!”
宗俙說:“我上去看看他。”
宗俙拾級而上,留心到墻壁一側掛著許多彩色照片。
照片都用相框用心地裱起來,樓梯處不太明亮,給照片施加一抹灰色,宗俙不得不湊近一些,得以看得更清楚。
多數是顏鶴徑與顏松影幼時的照片,他們在五官尚未發育開闊的階段長得很像,顏松影更為溫潤,顏鶴徑卻張揚。老照片有淡淡的模糊,卻沒遮住他們的笑容,粲然明媚,每張照片他們都在笑,種種小事都帶給他們歡樂。或是生日蛋糕的奶油糊滿全臉,或是捉一條比臉大的魚。
宗俙那麼直觀地感受到她和他們生長的不同,陡然明白了宗煬那時的諸多的惆悵、苦惱。
宗煬還在睡覺,窗簾讓房間密不透風,有種古怪的溫和,他只占了床的一角,被子把身體全都覆蓋住,不像躺著的活物。
宗俙小心掀開被子,使宗煬能更好呼吸,但宗煬的眉心依然緊皺,懷中抱著一沓紙,用白色的線繞起來綁在一起。
宗俙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無法從宗煬手中奪走,她只有輕喚他的名字。
宗煬似乎很費力地睜開眼,睫毛撲閃幾下,宗俙感到黑暗如鉛,正在逐漸蠶食她的弟弟,弟弟又將在黑暗中丟失自己,只剩下軀體的殘片。
她便也覺得力量從她體內流走,流得無聲又寧靜。
“阿煬,你睡了一整天了。”宗俙嗓音干澀,擠不出半點強裝的自若。
而宗煬聽不出其中的變化,也并不關心姐姐的造訪,他只是讓頭像一個鐵球一樣,又重重砸回枕頭,激起床的顫動,身體蜷縮得更緊了。
他說:“我很困。”
“你有在繼續吃藥嗎?”
宗煬的頭在被單下小幅度地左右搖晃:“不需要。”
“你覺得你現在這樣,是不需要的樣子嗎?”宗俙有些急躁,“你不能繼續待在這里,跟我回家。”
沒有得到回應,宗俙俯下身,撥開宗煬前額的頭發,指尖掠過他的眉毛時,宗俙發覺宗煬在哭,沒有聲響地哭泣,眼淚從眼角滾落到白色的枕套上,留下濕暗的小點印記。
宗俙無比心慌,跪坐在地上,握住宗煬的手:“對不起,阿煬,你不要哭,姐姐只是很擔心你。”
宗煬翻身,背對著宗俙,徹底拒絕了溝通。宗俙看到他肩膀在抽搐,后悔昨晚打電話告知他,商漫已經死了。
商漫的人生從很早開始,就預示了這樣的結局,顛沛流離,死在異鄉。以至于宗俙接到警方電話時,并無太多驚訝,甚至顯得過于克制。
直到顏松影陪她去停尸間認領尸體,商漫才開始品嘗出恐懼,面對一具沒了呼吸,通體白得像灑上面粉的尸體,她覺得不可思議,腦中閃過的竟還是二十多歲的商漫,曾美麗過、溫柔過,和面前的這個面容浮腫的女性,宛若割裂開的兩個不同個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