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意思是,希望宗煬去尋,畢竟那也是他的母親。
那時宗煬拿著手機,心情無波無瀾,對舅舅的一番話回以沉默。
你的媽媽,是一個對宗煬而言陌生又沒有畫面的形容。
宗煬不愛她,也不想念她,記憶中的她永遠是一個暗色的背影,有著喜怒無常的心情,并不經常同宗煬說話,也不看他,只留給宗煬一片薄薄的下巴,以及瘦弱的軀體。
只是宗俙想她,宗煬知道這麼多年來她沒有停止過尋找母親,雖然不知道她為何懷念那樣一個母親,宗煬也在幫宗俙尋找商漫。
宗煬乘坐了幾個小時飛機,又轉了兩次車,才找到這棟破舊的小樓,當真的站在樓下時,他覺得一切都不真實。
他不清楚住在三樓房間里的人是否真的是商漫,也不知道該如何介紹自己,又該說些什麼話?
他們分別這麼多年,除了是生理上的母子,什麼都沒留下。而商漫拋棄三個孩子離開,如今卻住在比他們以前家還要差許多的地方,和無數在生存線邊緣掙扎的人,共享這逼仄、臟污的樓。
宗煬走進充滿垃圾腐臭味的樓道,憋著氣登上三樓,停在左邊門前,頓了頓才敲門。
門上貼著大前年的生肖,顏色褪了一層,還有沒完全撕掉的小廣告。
沒人開門,等待的過程中,宗煬覺得自己做了一件蠢事,很想立刻離開,可這樣走掉又顯得更加悲哀。
想到不會有人來開門,宗煬就愣在門前,動也不動,眼睛上留著樓道傳進的日光。
這時,對面門內有人出來,宗煬回頭,看見一個體型偏胖的大嬸,穿著俗氣。
她大聲問:“你找商漫?”
“嗯。”
大嬸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這個點她早就下樓打牌去了。”
“她在哪里打牌?”
“我剛好要出去,帶你過去吧。”
大嬸熱心過頭,一路不停夸贊宗煬的長相,說他像電視里的明星,她沒在他們這個小地方見過長這麼標致的人,所以斷定他不是壞人,不然她是不會給宗煬帶路的。
其間也八卦:“你和商漫是什麼關系啊?”
宗煬默默無言,大嬸似也不在乎,像習慣了無人應答的生活,她把宗煬帶回棚屋那截地方,指了指最靠里的一間,那室內擺了大約五張牌桌,因方位背光,里面翳昧,煙霧纏著煙霧,坐著的人打牌打得死氣沉沉,雙眼賭得通紅,可個個眼下烏黑,甩牌的聲音響亮。
大嬸熟門熟路,胖腰一扭,鉆進了幾張牌桌之間,像鷹似的在里面一望,揪出了商漫。她提高嗓門:“商漫!有個帥哥來找你!”
幾桌人頻頻回頭,宗煬站在門口,低下頭數地上的瓜子殼和煙頭。
“我哪認識什麼帥哥喲?”
一個沙得像破鑼般的嗓音在角落響起,宗煬忍不住抬頭,看見一個嘴銜著煙的長發女人坐在角落里,她正理著牌開新一輪,眉毛皺得一臉苦相,整張臉蠟黃,形銷骨立披頭散發,穿著件黃色的薄針織外套。
于是大嬸又鉆過去,這次拍拍她肩膀,宗煬看見她終于肯把目光從牌桌上移到門口,沒過幾秒,她拿下了嘴里的煙,跟大嬸說了句話,大嬸坐了她的位置幫她摸牌。
商漫走過來,宗煬在這個陌生的、枯黃的女人身上,找不到一點兒時母親微弱的影子。
宗煬愣怔著,直到商漫走到他的面前。
“長這麼高了?”商漫笑,眼角的細紋像蔓延了整張臉,“我都要仰著頭看你了。”
宗煬什麼話也沒說,商漫竟一眼認出了他,這是血脈相連的原因嗎?但是宗煬認不出來她了,那個生下他后變得瘋癲的女人。
雖然姐姐不說,可宗望橋管不住他的嘴,宗煬知道商漫生下他以后才變得不太正常。宗望橋稱他“災星”,即便是宗望橋那樣的父親,也最不喜歡宗煬。
商漫帶著宗煬進到了門內,一間窄得不像話的小屋,只有一間臥室,物品堆得到處都是,茶幾上還有未洗過的餐盤和啤酒瓶,煙灰缸內的煙頭快溢出來了。
“隨便坐。”
雖商漫如此說,沙發上并沒有供宗煬坐的地方,商漫立刻意識到,局促笑笑,邊抓起衣服朝窗邊的桶里扔,邊說:“好久沒收拾了。”
沙發外皮已破,露出內里黃色的海綿,鼓脹得像要爆掉,宗煬在一角坐下,看見桌上放著男人用的剃須刀。
“這里還有你的...”宗煬想到父母沒有離婚,一時找不到好的措辭,“你的男朋友在住嗎?”
商漫拿起剃須刀扔進垃圾桶,不甚在意道:“他前幾天剛走,可能東西沒拿完。”
幾句話和居住環境,宗煬清楚了商漫這幾年過得怎樣,不用再假意寒暄,省去麻煩。
商漫接一杯水給宗煬,在他右側的椅子上坐下,隨即點了煙,吸進好幾口煙后,慢慢說:“之前碰到表姑以后,我就隱約覺得你們會來,只是沒想到是你過來,我以為會是宗俙。”
“我還沒告訴她,想要先來確定你在不在這兒,免得讓她失望。
”
“失望?”商漫扭頭驚叫,“我有什麼好讓她找的。